店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工作台上一盏老旧的卤素灯,将林刻的身影拉长,投在堆满杂物的墙壁上。
那枚断裂的银质发夹躺在黑色的天鹅绒垫上,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隔离盒放在一边,铅灰色的外壳上凝结着细微的水珠,不知是雨夜的寒气,还是它自身散发出的冰冷。
林刻没有立刻触碰它。
他调整呼吸,戴上特制的薄棉手套——这并非为了隔绝物理污染,更像是一种心理仪式,一道划分自我与外物的界限。
他的共情能力是天生的,如同多长出一套感官,过于敏锐,也过于危险。
指尖终于落下。
“轰——!”
不是声音,是感觉。
一股远比在酒吧时更强烈、更纯粹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防御。
视野边缘的杂物消失,意识被拖入一个绝对寂静、绝对黑暗的领域。
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温度,甚至连“空无”这个概念本身都被冻结。
这不是悲伤的尽头,而是比尽头更远的地方,是情感宇宙的热寂终点。
一种平静的、彻底的、连自我都放弃存在的……终结。
林刻猛地抽回手,后背撞在身后的金属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仿佛刚刚从冰封中解冻。
仅仅是短暂的接触,那股“冰寂”几乎要将他的意识也一同同化、湮灭。
他死死盯着那枚发夹。
老陈说的“消失”,他现在有些明白了。
意志稍弱的人,长时间接触这种层级的情绪残留,精神很可能被首接“冻结”,变成一具空壳。
这绝不是自然产生的情绪。
再极致的悲伤,也总会有一丝微弱的波澜,一丝属于“生”的扰动。
但这股“冰寂”,太纯粹,太绝对,像是……被某种力量“精炼”过的产物。
是谁?
为什么要精炼这种可怕的“绝望”?
目的是什么?
疑问如同毒蛇,缠绕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踏入了危险的领域,远超出以往那些简单的情绪交易。
但猎人的首觉,以及内心深处某种不甘于被这冰冷世界同化的反叛,驱使他继续。
他需要更谨慎地“品尝”。
他取出一套自制的简陋设备——几个不同材质的容器,一套用于导引和稀释情绪的谐振回路(这是他根据某些古老的能量理论瞎琢磨出来的,时灵时不灵)。
他小心翼翼地将发夹放入一个纯银的浅盘,银质被认为对情绪能量有良好的传导性和一定的稳定作用。
他调整呼吸,再次将指尖悬于发夹之上,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完全接纳,而是像品酒师一样,只摄取最细微的一缕气息。
冰冷的死寂再次蔓延,但这次他有所准备,固守着一丝清明的意识,如同在暴风雪中守护最后的火种。
在那片绝对的虚无中,他努力分辨着……不是单一的“绝望”。
是由多种强烈的负面情绪被强行压缩、融合而成。
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对某种无法言说之物的恐惧),有被彻底背叛的怨恨,有对自身存在价值的彻底否定……所有这些,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外来的意志力硬生生碾碎,搅拌,最终“淬炼”成了这种终极的“冰寂”。
而在那冰寂的最核心,他捕捉到了一丝几乎被完全磨灭的……印记。
不是情感,更像是一段残缺的画面,一个地点:——一座桥。
一座高大的、横跨运河的拱桥,桥身是暗红色的砖石,其中一侧的栏杆,缺了一段。
画面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浓重的冰寒淹没。
林刻收回手,关闭了谐振回路。
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那座桥他认识。
第七区边缘,通往更荒芜的工业废料区的“铁脊桥”。
那里人迹罕至,确实是处理“废弃物”的理想地点。
线索指向那里。
他看了一眼窗外,雨势未减。
夜晚的锈带区本就危险,而铁脊桥附近更是法外之地。
但他等不了。
多耽搁一刻,这枚发夹带来的危险就可能多一分,那个制造“冰寂”的源头也可能隐匿得更深。
他站起身,从工作台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把保养良好的老式脉冲手枪,检查能量匣,插入腰间外套内侧。
又带上几样可能用上的小工具,包括一个能够短暂屏蔽低级情绪感应的干扰器。
当他准备推开店门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走到柜台边,拿起那个之前装载“愤怒”的铝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揣进口袋。
必要时,这团灼热的火焰,或许能暂时对抗那蚀骨的冰寒。
再次融入雨夜,他的目标明确——铁脊桥。
在他离开后不久,街道对面阴影里,那个撑着雨伞的身影再次浮现。
伞面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冷静到近乎无机质的眼睛,注视着“刻骨旧物”紧闭的店门,以及林刻消失的方向。
伞沿滴落的水珠,在霓虹灯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身影抬起手腕,低声道:“目标己离开巢穴,方向……似乎是铁脊桥。
他接触过‘源物’,反应明显。”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个没有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继续监视。
评估污染程度。
非必要,不介入。”
“明白。”
身影收起手腕,伞面压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如同一个融入雨夜的幽灵。
雨,下得更大了。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锈带区的污垢,也掩盖着悄然迫近的危险。
林刻并不知道,他不仅是在追踪一个谜团,同时也正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