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那件略显宽松的鳄鱼衫上投下斑马纹似的影子，也照亮了他笑起来时微微发黄的牙齿。
"哟，向哥，今天又带什么好茶了？
"保安小周探头问道，鼻子不自觉地嗅了嗅。
"普洱熟茶，还是普洱本土的，香得能让你把咖啡戒了。
"向哥晃了晃手里的铝箔袋，眼睛在黑框眼镜后笑成两条缝，"一会儿来尝尝？
哦……对了，"他从裤兜里摸出包云龙细支，"昨天看你抽这个，特地给你留了一包。
"小周惊喜地接过烟："向哥，您太够意思了！
"这就是向哥，西十来岁，公司的"万能胶"。
哪里需要哪里粘，虽然不是任何部门的正式员工，却是整个办公楼最受欢迎的人。
他的办公桌在走廊尽头，像个微型杂货铺。
茶具、茶叶罐自不必说，还有针线盒、医药箱、多功能工具钳，甚至还有个装了多条三种接口的数据线收纳包。
"工作需要嘛。
"每次有人问起，他都这么解释，遇到男同事顺手递过一根烟，女同事顺手递过一颗糖……九点钟，茶水间准时飘起岩茶特有的焦糖香，还混杂着淡淡的烟味——向哥总在喝茶间隙到楼梯间抽根烟。
"来来来，小陈，尝尝这个。
"他给设计部的新人倒上一杯琥珀色的茶汤，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
"听说你昨晚又加班到三点？
喝茶比喝红牛健康。
"小陈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向哥，这茶真香！
""香吧？
"向哥得意地摸了摸光头，"喝茶有讲究，工作也有讲究。
你那个海报的字体，试试换成正楷体，客户是搞古典文化的，不要用太现代的字体。
"小陈恍然大悟，放下茶杯就往回跑。
市场部的何姐端着杯子过来："向哥，下午的客户接待……""放心吧！
"向哥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本子边角还别着根烟，"会议室订好了，投影仪调试过了，茶点准备的是对方总监老家的特色糕点，停车位也预留了三个。
"说着又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点上烟，"等我抽完这根就去检查。
"何姐长舒一口气："您真是我亲哥！
晚上请您吃饭？
"向哥吐着烟圈笑："´何´和´向´笔画一样，是亲哥。
哪能让你请，老规矩，哥请客，就楼下那家湘菜馆，辣得过瘾！
"众人大笑。
茶水间的茶香里，飘散着烟味和轻松的气氛。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向哥能修好卡纸的打印机，能帮实习生修改PPT，能记得每个同事的生日，甚至能调解部门之间的矛盾。
但他最重要的本事，是泡茶和抽烟……"茶如人生……"他常一边沏茶一边说，手指被烟熏得微黄："该急时急，该慢时慢。
你看这第一泡，要快出，醒茶；第二泡，三十秒，出真味；第三泡，一分钟，回味无穷……"说完总要补充一句："就像抽烟，第一口最香，最后一口最醇……"九月初，公司接了个大项目，全员加班。
压力最大的时候，向哥的茶摊成了临时心理诊所。
"不就是个项目嘛……"他给愁眉苦脸的项目经理倒茶，顺手递过一根烟，"就像这泡茶，水烫了怕什么？
凉一凉再泡嘛。
"他说话总是这样，带着点幽默，又透着哲理，时不时哼两句刀郎的新歌《永远的兄弟》。
项目最紧张的那天，甲方的负责人突然提出要修改方案，整个团队都快崩溃了。
向哥不动声色地泡了一壶武夷山正岩肉桂，邀请对方负责人——"歇会儿，喝杯茶，抽根烟"。
两人在茶水间聊了半小时。
出来时，对方负责人拍指向哥的肩膀："向哥说得对，有些细节确实不必纠结。
您这烟不错，下次我也带包好的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事后有人问向哥说了什么，他只是笑，露出一口黄牙："就是聊了聊茶道，分享了根烟。
喝茶抽烟的人，都好说话。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受欢迎的人，却在公司重组时遇到了尴尬。
新来的人力资源（HR）总监做人员评估，看着向哥的岗位描述首皱眉头："向先生，您的职位是综合协调员，但具体负责什么业务呢？
"向哥笑了，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我负责让大家更好地工作。
""比如？
""比如修打印机……"有人小声说。
"比如泡茶……"另一个人接话。
"还有请客吃饭……"不知谁补充了一句。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HR总监推推眼镜："公司需要的是专业技能，不是……万金油。
"那天下班后，向哥的茶摊第一次没有开张。
他一个人坐在楼梯间，抽了半包烟……第二天，办公室气氛明显不同了。
打印机卡纸没人会修，会议室安排出了岔子，客户接待忘了准备材料，连空调坏了都不知道该找谁。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张罗请大家吃饭了……第三天早上，总经理把HR总监叫到办公室："你知道向哥一年帮公司节省多少外包维修费吗？
知道客户因为他而给我们加了多少印象分吗？
知道有多少员工是因为办公室氛围好才留下的吗？
还有，他请客吃饭从来不要报销！
"HR总监哑了……下午，向哥的茶香又飘了起来，楼梯间的烟味也回来了。
大家默契地没有提前几天的事，只是茶杯相碰的声音格外清脆。
向哥给大家续茶，还是那副笑模样，牙齿在烟雾中显得更黄了："所以说，茶要喝到第三泡才出真味，烟要抽到最后一口才知醇厚，人也要处久了才知道好歹。
"月底发薪日，大家惊讶地发现工资条里多了一项"团队建设奖"，金额不多，但备注栏写着："感谢你为营造良好工作环境做出的贡献"。
向哥的抽屉里多了张正式聘书，职位还是"综合协调员"，但下面多了一行小字："企业文化特别顾问"……周五下班前，向哥收拾茶具时，总经理走过来："向哥，下周市里的新茶品鉴会，您去吗？
"向哥拧紧他的紫砂罐，眨眨眼，黑框眼镜滑到鼻尖："最近看上了一款不错的大红袍。
品鉴会上不知道……"说着掏出烟盒，"来一根？
"两人相视而笑，烟雾缭绕中，向哥的光头显得格外亮。
夕阳西下，向哥背着他的茶包走出办公楼，哼着《山歌寥哉》。
门卫老张叫住他："向哥，明天周末，有什么好茶推荐？
"向哥从包里掏出个小袋茶样："试试这个，正山小种，泡的时候加片柠檬，你家闺女肯定喜欢。
"又摸出半包烟，"这个也拿着，我知道你好这口。
""总占您便宜。
"老张不好意思地说。
向哥摆摆手，哼着跑调的《花妖》渐行渐远，烟雾在他身后拉出一道淡淡的轨迹。
茶香散尽，烟味飘远，人情常在。
向哥就像那杯浓茶配烈烟，不是宴席上的主角，却是每个人回味时最想念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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