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讲堂之外，夜色疯长，一轮惨白的月斜斜挂在檐头。
方才大厅中那群“正道泰斗”还在为一块号称驱邪护身的破玉互相掐架，檀香下夹着油烟，像是仙气里混进了人间锅巴的味道。
莫钟离靠在廊柱上，袖口还沾着一点酱汁，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愧是盛德仙门，连宵夜都带腌菜味。”
他撇嘴，鼻腔里满是前厅传来的嘈杂和某种高洁做作的气氛。
瑶灵虚站在他身侧，手指敲着剑柄，脸上神色如霜，眼底却藏着一丝不耐的调侃。
“你真觉得这些老仙有半点靠谱？
刚才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怕是能把一头牛都念成佛。”
“要不是他们在比试嘴皮子，估计我们早被按在地上薅灵气了。”
莫钟离轻笑，游目西顾，忽然目光一凝，“咦，那是什么？”
一阵古怪的窸窣声自假山后传来，夜景里晃过一道矮小影子。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试图从白玉蒲团下钻出来，却被绊了个趔趄，张嘴就叼了一截蒲团边角，呜呜乱叫。
“妖气！”
瑶灵虚寒光一闪，语气却不慌不忙，“哪个小妖半夜来偷香灰？”
“这年头，连小妖都看不起这些规矩了。”
莫钟离自愿扮演不知情路人，正待展开表演，忽听耳畔有人咳嗽。
“诸位，好戏即将登场，请诸神正襟危坐——不对，人间没有神仙，那就诸位菜鸡请安静入席。”
声音浮夸，带着浓厚滑稽气息，从假山后旋风般滚出一团奇形怪状的东西：一只肥硕的团子，金鳞银须，鼻孔首冒蒸汽，身型变幻莫测，两只眼睛骨碌碌转，眨眼就从团子形状变回少年模样。
那少年皮肤泛青，眉心有一点朱红，身披怪味绒斗篷，台词出口如同说相声，“本人鲲九悟，妖界第一美少年，幻术千变万化。
诸君有何赏我一杯仙酒否？”
莫钟离险些笑出声：“第一美？
你这是抢戏来的吧！”
鲲九悟正色，拍了拍蒲团灰屑，傲然道：“外貌可以调，一会儿想看牛头马面还是长腿狐仙，随你们选。
我主要靠气质取胜，懂吗？
气质！”
瑶灵虚冷笑一声，“你的气质倒是能扛两斗糟糠。”
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喊杀声，紧接着就是“轰”的一声，一块“守正护道”石牌被人一剑削飞。
为首一名正道弟子头戴歪帽，手握桃木剑，后面紧跟几名身着黑袍的怪人，正邪两拨竟然一同冲了进来，仿佛事先约好比赛谁先抓到妖孽。
“小妖，哪里逃！
尔等邪祟，还敢纠结为患！”
正道弟子嘴上喊得震天响，脚下却一边滑倒一边踩断了两棵花草。
黑袍人针锋相对：“本座奉邪祖法谕清算正道假仁假义，今日非要揭穿仙门遮羞布！”
鲲九悟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诸位，这里可不是说好抓妖么，什么时候起顺便祭旗搞宫斗了？”
莫钟离嘴角抽动，忽而两眼一亮，看向那团还未圆满的小妖。
小妖正是先前偷蒲团的小毛球，慌慌张张，身体圆滚滚带着奶气，无助地蹭到他脚踝边，眨着黑豆眼表示求生。
“救它？”
瑶灵虚扫他一眼。
莫钟离眼珠飞快转动，随即抬手抱起毛球，声音放大一度，“哎呀呀，没想到仙门禁地居然养了妖宠，这要是被‘善恶审判使’知道，岂不是丢了正道英名？”
鲲九悟眼珠一转，立刻切换阵营，满脸谄媚地扶额做惊悚状：“啊——群妖潜伏，仙门威信不保！
不如趁乱揭发，升官发财！”
正道弟子们一听“善恶审判使”之名，果然面色大变，争相喊：“谁敢擅闯仙门……哦，是你们，这群身份可疑的不正之人！”
说着欲上前抓人。
黑袍人见状急了，抢白道：“莫非你们包庇妖孽？
我看仙门早与邪修沆瀣一气！”
双方刚要纠缠成一团，瑶灵虚抬剑横挡，面无表情却语气分外冰凉：“且慢，既然都想审判善恶，何必要抢头功？
依本仙门律例，捕妖要先验明身份、再定罪！”
鲲九悟边退边变，眨眼化作一株假山竹子，仿佛毫无存在感。
莫钟离则故作正经地高举小妖，“要不这样，让妖自辩？
万一它是走失的仙门试炼灵宠呢？”
现场顿时寂静三秒。
那小妖见人不来打，自知大祸临头，不由自主化成人形——是个垂着毛耳朵的小姑娘，鼓起勇气道：“我只是路过偷了点香，没敢害人……你、你们抓我，是不是得先把昨晚偷吃厨房香肠的家伙也抓一遍？”
这话一出，人群哄然，有几位正道弟子面色发红，瞟向身后，矢口否认：“那香肠断了半截不是我！”
黑袍人难掩尴尬，心虚地咳嗽：“咳，正道门中没三分作妖气，怎配称得上大派？”
混乱场面僵持不下。
莫钟离见各自脸色精彩，不急不缓地补刀：“依规，破案要查根源。
仙门管饭混肉掺豆，妖界小妖也就偷点香……要不众位先商议下午餐菜单，我来把这善恶之案写成剧本？”
瑶灵虚配合地点头，笑意乍现：“最好加个‘翻供环节’，让大家挨个上台自述。
善恶啊，不过是今晚谁嘴快。”
正道与邪修你看我我看你，忽然发现彼此都有难言之隐。
场面滑稽诡谲，气氛莫名其妙地缓和下来。
鲲九悟悄然从竹子变成了一簇风中花骨朵，蹦跳到小妖跟前咧嘴一笑，“小妹子，看我面相，今天谁也抓不到你。”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群仙门卫士脚步声。
莫钟离灵机一动，将小妖递给鲲九悟，“你快用法术把咱们全变竹笋！”
鲲九悟啪地一声变幻咒诀，一道青光如风，三人瞬间幻化成一丛歪歪扭扭的竹笋，半嵌在花丛泥土之间。
侍卫们气喘吁吁冲入，满地乱找，只见白玉蒲团上有根莫名其妙的盐渍，哪里还见得到半个人影。
待卫士撤退，竹笋悄无声息地变回三人和小妖的模样。
莫钟离长舒了口气，拍拍鲲九悟的肩，“妖界王子，不愧是变身大师。”
瑶灵虚意味深长地瞥了小妖一眼，“这世上哪有什么纯正的善与恶，不过是谁嘴皮子溜，谁手脚快罢了。”
鲲九悟哈哈一笑，指天发誓，“自今日起，三位便是荒诞之友，专治世道不服！”
小妖感激又憧憬地看着三人，怀里捏紧蒲团碎片。
院墙上的月亮恍若也被揉皱，银辉斑斓，照见一地自相矛盾的脚印。
远处的仙门依旧灯火通明，诉说着无穷无尽的“正道”规矩。
莫钟离低头咧嘴一笑，心里那层薄雾仿佛被晚风吹开了一缝。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不知下一个倒霉的，会是哪个号称“护道”的倒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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