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尘埃中的涟漪档案馆的世界,没有日出日落,只有星图流转。
夜岚悬浮在个人观测腔的中央,无数流光溢彩的信息流如温顺的银河般环绕他缓缓转动。
他是“档案馆”文明的一名三级观测员,职责便是在这无垠的、已被固化的“史册”中巡航,
确保每一个字节的历史都坚如磐石,符合观测者议会定下的“实相”标准。在他眼前,
是“寻渊者”文明的历史数据链——一段已于一千二百标准年前,
因一次未能规避的伽马射线暴而彻底湮灭的文明记录。一切过程、参数、最终状态,
都早已被标记为“确定性史实”,封存在过去的光锥之内,无可更改,不容置疑。
夜岚熟练地调用着观测协议,意识如水银般泻过那些由无数观测数据构建的定格式瞬间。
寻渊者的城市建筑、他们的生物形态、最后的哀悼信号……一切都如同水晶棺中的标本,
完美,了无生机。就在例行巡检即将结束,他的意识准备抽离的瞬间。一个异常,发生了。
并非警报,也非错误,而是在一段描述寻渊者文明毁灭前最后一次深空探测的数据流中,
一个本应是绝对零值的概率参数,极其诡异地跳动了一下。像一颗投入绝对静止湖面的尘埃,
漾开了一道微不足道,却绝不应存在的涟漪。
0.000000…无限趋近于零短暂地变成了一个无法被现有数学框架描述的模糊值,
持续时间不足千万分之一秒,随即恢复“正常”。夜岚的呼吸一滞。是系统噪声?
深层量子扰动?他立刻启动自检程序,扫描自身观测接口和逻辑单元。一切正常。
他又调取了前后数千个关联数据节点进行比对,那片区域的历史固若金汤,唯有那一个点,
那一个瞬间,出现了微乎其微的“不确定态”。
一种混杂着困惑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攫住了他。光锥之外,皆是史册。
这是自他诞生以来所认知的宇宙铁律。史册,怎会出现“涟漪”?他下意识地,
几乎是违背操作守则地,试图将一缕观测焦点重新投向那个异常点。
就在这一刻——“嗡——”刺耳的强制性断连警报撕裂了观测腔的宁静。
所有的信息流瞬间黯淡、冻结。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合成音在腔体内回荡:“警告:三级观测员夜岚,编号734。
检测到非授权深度聚焦行为,目标区域:已固化历史‘寻渊者终末’。
依据《光锥律法》第7条,您的本次观测会话已被强制终止。请保持原位,
等待审查程序接入。”夜岚的心沉了下去。反应太快了!
这绝不仅仅是系统自动防护机制的响应。几秒后,
一个半透明的幽蓝色身影在他面前凝聚成形。没有面容,
只有代表其权限等级的几何光晕在头部位置缓缓旋转——是观测者议会的“纠察者”。
“观测员夜岚,”纠察者的声音如同两颗冰冷的金属在摩擦,
“你的操作日志记录到一个异常读数,以及一次未申报的深度聚焦尝试。解释。
”夜岚稳住心神,尽可能平静地汇报:“发现一个短暂的数据异常,疑似系统扰动。
深度聚焦是为确认异常性质。”“数据异常?”纠察者的光晕闪烁了一下,“经复核,
‘寻渊者终末’历史区块稳定度100%,未检测到任何偏离‘实相’的扰动。
你的个人观测接口记录显示,存在0.0003%的量子隧穿效应概率干扰了你的感知。
结论:观测员主观误判。”“不可能!”夜岚脱口而出,“我进行了自检,接口状态完好。
那个概率涟漪……”“——不存在。”纠察者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性,“历史,
是确定的。观测者的职责,是确认并维护这份确定性,而非臆测虚无的‘可能性’。
”它的身影向前微倾,那无形的压迫感让夜岚几乎窒息。“根据条例,
你将接受一次深度记忆扫描与认知校准,以确保你对‘实相’的忠诚。”认知校准!
那意味着他关于这个异常的所有记忆和疑虑都将被无情抹去,
甚至可能被植入一段“正确”的记忆。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们不是来调查异常的,
他们是来抹除异常的!就在两名无形的能量体守卫出现在观测腔入口的瞬间,
整个档案馆的照明系统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如同痉挛。警报声再次响起,
却不再是针对他个人:“警告!侦测到高能级空间扰动!来源未知!重复,来源未知!
”纠察者的身影一阵扭曲,显然被这更高优先级的警报所干扰。趁此混乱间隙,
腕上的个人终端一个古老的、与档案馆主流科技树格格不入的实体设备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闪过一行他从未见过的字符和一个坐标,随即消失无踪。
字符是:想看看真正的历史吗?没有时间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那无法抑制的渴望,
驱使夜岚做出了决定。
腔的紧急脱离程序——这本是为应对能量过载设计的——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射出去,
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向着档案馆下层复杂如迷宫的废弃数据井区坠去。
他在冰冷的金属管道和废弃的光缆丛中穿梭,
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踪者能量 signature。最终,他被逼入一个死胡同,
身后是坚固的隔离壁,前方是三个呈包围态势的纠察者能量体。就在他以为无处可逃时,
侧面一处看似绝对实心的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只手从中伸出,猛地将他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之后,夜岚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这里没有档案馆的明亮与秩序,
只有昏暗的应急光源,和无数台嗡嗡作响、型号各异的陈旧计算单元堆叠在一起,
构成一个巢穴般的环境。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加热的味道。拽他进来的人转过身。
他穿着一身磨损严重的深色防护服,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
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反应不慢,小子。”男人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弄,
“看来档案馆的‘营养液’还没完全泡傻你的脑子。”“你是谁?”夜岚警惕地问,
身体依然处于紧绷状态。“名字不重要,”男人指了指周围这些古老的计算核心,
“你可以叫我‘墨影’。至于这里……是‘破镜人’的一个安全屋。”“破镜人?
”“一群不相信‘史册’完美无缺的傻瓜。”墨影走到一台主控终端前,敲击了几下键盘。
屏幕上开始快速滚动无数被标记为“已修正”、“已遗忘”、“矛盾点”的历史数据片段。
“档案馆告诉你历史是面光滑的镜子,只映照出唯一的、正确的过去,对吧?”他转过身,
目光灼灼地盯着夜岚。“但我们认为,历史是面打碎的镜子。而我们的工作,
就是把那些被他们刻意扫到光锥之外、埋进‘史册’里的碎片……找出来,拼回去。
”墨影指向屏幕,上面定格了一段模糊不清、充满干扰的战斗影像,其科技水平与风格,
与档案馆所知的任何历史记录都对不上。“你看到的那个‘涟漪’,不是错误,夜岚。
那是一个裂痕,一个被掩埋的‘可能性’在挣扎。而你……”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肯定。
“你是少数能‘看见’它的人。”夜岚怔在原地,档案馆灌输的所有铁律都在脑中轰鸣,
然而,那个转瞬即逝的“涟漪”的真实触感,以及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都在疯狂地冲击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认知高墙。光锥之外,真的只是冰冷的史册吗?
他看着墨影,看着屏幕上那些挣扎的、矛盾的、充满生命力的“碎片”,
一个全新的、危险而迷人的世界,在他面前撕开了一道缝隙。
2 碎镜之巢冰冷的能量饮料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股金属和合成维生素的味道,
勉强压下了夜岚胃里的翻腾。他坐在一堆缠绕的线缆上,
目光却无法从墨影身后那些闪烁的屏幕上移开。“破镜人……”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仿佛要咀嚼出其中的分量。“你们到底在寻找什么?或者说,你们在对抗什么?
”“不是‘什么’,而是‘为什么’。”墨影没有回头,
手指在一块布满油污的触摸板上飞快滑动,调出更多被标记为异常的历史碎片。
“档案馆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抹除你?
仅仅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可能被归结为技术故障的异常信号?”他转过身,
那双看透太多虚妄的眼睛直视着夜岚:“因为他们恐惧。恐惧任何一丝‘不确定性’,
恐惧历史这面镜子,照出他们不想让人看到的倒影。”“什么样的倒影?”夜岚追问。
他体内的研究员本能正在与档案馆多年的规训激烈搏斗。墨影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指向屏幕上一段被严重干扰、色彩失真的影像。那似乎是某种星际战舰的内部视角,
剧烈的爆炸,能量束横飞,但与档案馆记录中任何一场已知冲突的科技风格都迥然不同。
战舰的护盾泛起的是诡异的紫色波纹,攻击方式也更接近生物性的吞噬,而非机械性的毁灭。
“认识这种技术吗?”墨影问。夜岚摇头,眉头紧锁。“从未见过。
档案馆的‘万史典藏’里没有对应记录。”“当然没有。”墨影冷笑一声,
“因为这是‘第一次观测战争’的片段。一场被档案馆从官方史册中彻底抹去,
放逐到他们希望所有人认为的‘光锥之外’的战争。”第一次观测战争。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夜岚。在他的认知里,宇宙各个文明间虽然偶有摩擦,
但从未爆发过波及如此之广、技术层级如此之高的全面战争。
档案馆宣扬的一直是“观测同盟”下的理性和平。“那场战争……为了什么?
”“为了‘观测权’。”墨影的声音低沉下来,“为了谁有权定义什么是‘实相’。
档案馆的前身,与其他几个掌握了高等观测技术的文明,
因为对某个原始星系演化路径的‘观测干预权’产生分歧。
他们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固化’那个星系的未来。分歧演变为冲突,冲突升级为战争。
”他切换画面,展示出一片死寂的星域,无数行星碎片如同坟墓的碑石般漂浮。
“这就是那个被争夺的星系。战争的结果,没有赢家。
只有文明的墓碑和被打得支离破碎的现实。档案馆是损失最轻的,
他们凭借某种我们至今未能完全理解的技术,在最后关头‘固化’了对自己有利的战局,
并将这段历史连同所有参战者的痕迹,一同扫进了‘光锥之外’,宣布其为‘从未发生’。
”夜岚感到一阵眩晕。如果墨影说的是真的,那么他所熟知的历史,他所效忠的“秩序”,
建立在何等巨大的谎言与废墟之上?“你们……怎么证明?”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证明?
”墨影走到房间中央,
那里放置着一个与周围陈旧设备格格不入的、结构极其精密的环形装置,
无数细微的光点在环内如星云般流转。“我们不做证明,我们只做‘展示’。
”他示意夜岚站到环前。“这是‘溯观仪’,破镜人最宝贵的遗产,
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工具。它能短暂地穿透档案馆的‘实相屏蔽’,
让我们窥见那些被固化的历史背后,原本汹涌的‘概率海洋’。”墨影的手放在控制界面上,
神情变得异常严肃:“但这是极度危险的行为。每一次‘溯观’,
都是在与档案馆的观测网络拔河,会消耗巨大的能量,并极易暴露我们的位置。而且,
直面被固化的历史背后那些未被选择的‘可能性’,对观测者的意识本身就是一种冲击。
”他看向夜岚:“你敢看吗?看看‘寻渊者’的毁灭背后,
是否真的只有冷冰冰的伽马射线暴?”夜岚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恐惧和一种难以抑制的求知欲在撕扯着他。档案馆的追捕还在继续,
退回原来的生活已无可能。前方或许是深渊,但深渊之下,可能埋藏着真相。他深吸一口气,
向前一步,站到了溯观仪的环心。“我敢。”墨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的手指在控制板上舞动,低沉的嗡鸣声从装置内部响起,环内的光点开始加速旋转,
形成一个旋涡。夜岚感到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柔和但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
投入那片星光旋涡之中。眼前的景象变了。他再次“看”到了寻渊者文明毁灭前的景象。
但与在档案馆看到的、那种教科书般清晰却冰冷的记录不同,眼前的景象充满了……浮动感。
他看到了那颗即将迎来毁灭的寻渊者母星。伽马射线暴的能量前沿正如预期般逼近。
但在溯观仪的视野中,这条毁灭的路径并非唯一。
他看到了另外几条黯淡的、几乎要熄灭的世界线:· 一条线上,
寻渊者的深空探测器提前七十年发现了那片致命星云的异动,
整个文明开始了悲壮而成功的星际迁徙,他们的舰队正驶向深空。· 另一条线上,
他们点出了截然不同的科技树,一种强大的定向能量护盾在最后关头被激发,
艰难地抵御着毁灭性能量的冲刷。· 还有一条……那条线最为模糊,
也最让夜岚心神剧震——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非寻渊者风格的人工构造物,
似乎是一个超空间干涉器,正在试图偏转那道伽马射线暴的路径!但那构造物本身极不稳定,
处于将成未成的叠加状态。这些可能性,这些本该存在的“如果”,如同溺水者伸出的手,
在凝固的“史实”背后徒劳地挣扎。然后,
一股更强大、更冷酷的“观测力量”如同巨锤般砸下,
将这些浮动的世界线一条条碾碎、抚平,
最终只留下那条符合“档案馆记录”的、唯一的、绝望的毁灭路径。观测所至即实相。
这句话此刻有了鲜血淋漓的重量。这不是一句哲学格言,而是一个文明用以施行暴政的武器!
景象消失了。夜岚踉跄一步,脱离了溯观仪,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那种亲眼目睹“可能性”被扼杀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恐怖影像更令人窒息。“看到了?
”墨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夜岚重重地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档案馆不仅记录历史,他们编写历史。”墨影关闭了溯观仪,
房间内重新被昏暗的灯光笼罩。“他们用观测力,
将对他们有利的‘可能性’固化为唯一的‘实相’,而将其他所有可能性,
都放逐到光锥之外,变成无法触碰、无法改变的‘史册’。”他走到夜岚面前,
目光如炬:“你现在明白了吗?你看到的那个‘涟漪’,不是错误。它是一个证据,
证明‘寻渊者’毁灭的‘实相’并非天衣无缝。
有一个‘可能性’——也许是那个超空间干涉器——它的残响,至今仍在挣扎!”就在这时,
房间一角的某个终端突然发出急促的红色闪光,并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加密字符。
墨影脸色一变,迅速解读着信息。“纠察者的搜索网已经覆盖到这个区域了。
他们动用了一件我们从未见过的广域扫描设备,效率很高。”他看向夜岚,眼神复杂,
“他们对你,或者说,对你看到的那个‘涟漪’,重视得超乎寻常。”他快速走到墙边,
启动了几个隐藏的机关,发出准备转移的指令。“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
必须去更深层的‘镜影回廊’,那里是旧日的通讯中继站废墟,信号干扰更强,也更安全。
”夜岚看着墨影忙碌的背影,又回想起刚才在溯观仪中看到的、那些被碾碎的“可能性”。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正在恐惧的土壤中生根发芽。他不仅仅是在逃亡。
他正在踏入一场为了争夺“真实”而进行的战争。“我跟你走。”夜岚的声音平静却坚定。
墨影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随即扔给他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呼吸面罩的装置。“戴上它。下面的路,‘空气’不太好。
”夜岚接过面罩,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庇护过他的安全屋。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跟上墨影,
踏入另一条更加幽深、通往未知的通道。
3 镜影回廊与沉默的真相镜影回廊并非一条具体的走廊,而是一片广袤、失序的废墟。
这里是旧纪元超光速通讯网络中继站的遗骸,
无数断裂的量子导管和崩坏的空间稳定锚如同巨兽的骨架,在虚空中杂乱地延伸。
强烈的背景辐射和残留的信息乱流形成了天然的干扰场,是躲避档案馆追踪的绝佳场所,
但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夜岚跟着墨影,
在扭曲的金属梁架和偶尔闪烁着危险电弧的设备残骸间穿行。老式呼吸面罩过滤掉的,
不仅是稀薄的有毒气体,似乎还有一种弥漫在空间里的、属于旧日辉煌破灭后的沉重叹息。
“我们快到了,”墨影在一处相对完整的球形结构前停下,
外部装甲板上依稀可见古老的、代表“紧急避难所”的符号。
“这里是回廊内少数几个还能维持基本生命维持系统的地方之一,也是我们的一個前哨。
”他输入一长串动态密码,厚重的圆形气密门嘶鸣着滑开。内部空间不大,但井然有序,
摆放着一些基础的生存物资和几台显然经过改装的、与安全屋同型号的陈旧终端。“坐,
”墨影指了指一个用废弃材料焊接成的椅子,自己则走到主控台前开始连接设备,
“我们需要弄清楚,那个‘涟漪’到底是什么,
以及为什么档案馆像被捅了蜂窝一样追着你不放。”夜岚摘下呼吸面罩,
深深吸了一口循环空气,虽然带着陈腐味,但至少能让人放松片刻。“你认为,
‘寻渊者’的毁灭,并非自然事件?”“在档案馆统治下的宇宙,
‘自然’这个词需要重新定义。”墨影头也不回,屏幕上数据流开始飞速滚动。
“任何重大事件的‘实相’,都经过他们观测力的筛选和固化。伽马射线暴可能是真的,
但在它发生之前,是否存在其他可能性被他们人为扼杀?这才是关键。
”他调出了夜岚最初发现异常的那段数据,开始用破镜人独有的解码算法进行深度分析。
屏幕上,原本平滑的数据曲线被无限放大,呈现出其微观层面的波动。
墨影的手指在控制板上敲击,剥离掉一层层被认为是“背景噪声”的干扰。渐渐地,
在那异常跳动的核心,一个极其微弱、但结构异常复杂的信号模式浮现出来。
它不是随机的噪声。它更像是一种……编码信息的残响。“这是……”夜岚凑近屏幕,
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一个求救信号。”墨影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猎物般的锐利,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存在证明’的信号。它被巧妙地隐藏在概率云的底层中,
几乎与量子真空涨落融为一体。发送者极其高明,它没有试图对抗档案馆的观测固化,
而是像病毒一样,寄生在了被固化的‘实相’本身之上。
”他尝试用破镜人的密码库进行破解。进度条缓慢地推进,
每一点进展都伴随着系统过载的警告。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数据抖动后,
败…坐标…[数据严重损坏]…规避…‘观测者’的…凝视…文明…种子…信息到此中断,
后面是彻底的乱码。“协议‘共鸣’?”夜岚喃喃道,
“‘观测者的凝视’……这指的是档案馆?”“看来,‘寻渊者’并非坐以待毙。
”墨影眼神凝重,“他们可能早就察觉到了来自档案馆的威胁,
或者至少是某种形式的‘恶意观测’。这个‘协议共鸣’,
或许是他们的终极自救方案——一种试图在自身历史被固化后,
依然能向外界证明其‘可能存在过其他命运’的技术。”他指向那段“文明种子”的残片。
“这或许可以解释那个‘涟漪’。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历史错误,
这是一个被预设好的、在特定条件下触发的‘后门程序’。
当有足够敏感的外部观测比如你的例行检查触及这片被固化的历史时,
这个隐藏的信号就会被激活,试图引起注意。”夜岚感到一股寒意。“所以,我触发了它。
我成了那个‘特定条件’。”“没错。而对档案馆而言,这无异于他们精心编织的史册上,
突然出现了一个会自己流血的伤口。他们必须在你,
或者更多人注意到这个‘流血’的伤口之前,连人带伤口一起彻底清除。”就在这时,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比在安全屋时更加急促、尖锐!
墨影猛地看向外部监控画面——只见回廊的废墟深处,
数个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能量体正以极高的效率进行网格化扫描,它们无视复杂的地形,
直线逼近,正是档案馆的纠察者!而且,其中两个的能量异常强大,远超之前遇到的型号。
“他们找到我们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夜岚惊道。墨影迅速关闭所有主要系统,
只留下最低限度的环境维持。“是那个信号!我们刚才的深度解析可能引起了更强的共鸣,
像灯塔一样把他们引来了!”他快速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存储芯片塞进夜岚手里,
“里面有我们关于‘寻渊者’和‘协议共鸣’的所有资料,还有去下一个汇合点的坐标。
分开走,目标小!”“你呢?”“我引开他们。这个前哨还有几个‘小惊喜’能招待客人。
”墨影脸上露出一丝决绝的冷笑,“记住,夜岚,你现在握着的,不仅仅是一个文明的遗言,
更是打破档案馆谎言的钥匙。活下去,把真相带出去!”说完,他不等夜岚回应,
猛地按下一个按钮,球形结构另一侧的应急通道瞬间打开,
外面是更加黑暗和危险的废墟深处。同时,主入口方向传来了能量武器轰击隔离门的巨响。
没有时间犹豫了。夜岚看了一眼墨影,将存储芯片紧紧攥在手心,
转身冲入了应急通道的黑暗之中。在他身后,
爆炸声、能量束的嘶鸣声以及金属扭曲的巨响轰然传来,打破了镜影回廊亘古的沉默。
夜岚在黑暗中狂奔,依靠着终端上微弱的离线地图指引方向。
墨影交给他的芯片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掌心。
“协议共鸣”……“文明种子”……“观测者的凝视”……一个个词语在他脑中盘旋。
他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的生存逃亡,他肩上扛着的,
是一个文明在覆灭前发出的、微弱的最后呐喊,是关于这个宇宙“真实”形态的残酷真相。
4 负熵之舞与拾荒者黑暗。破碎的金属。冰冷的真空。还有无处不在的、低语般的辐射。
夜岚在迷宫般的镜影回廊废墟中跌跌撞撞地奔跑。
墨影引爆的爆炸冲击波在狭窄的通道内反复折射,形成死亡的涟漪,好几次几乎将他掀飞,
撞向那些锋利如刀的金属边缘。他只能依靠本能和终端上那微弱闪烁的离线地图,
向着墨影预设的汇合坐标艰难移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不仅仅是因为缺氧,
更是因为恐惧和肾上腺素过度分泌的后遗症。纠察者那幽蓝色的光芒如同猎犬的眼睛,
时远时近,始终缀在身后。他们似乎拥有某种非视觉的追踪手段,
或许是他身上残留的档案馆信息素,
或许是那个“涟漪”信号本身仍在像信标一样散发着微弱的波动。
他躲进一个半塌陷的传输管道,蜷缩在阴影里,听着能量束划过外面空域的嘶嘶声。
他摊开手掌,那枚存储芯片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里面是一个文明最后的遗言,是墨影和无数“破镜人”用生命捍卫的真相。
“文明皆在负熵中起舞。”档案馆的教科书里,
将这句话描述为一种悲壮而崇高的宇宙法则:文明通过智慧和努力,
在无可避免的热寂命运中,建立起局部的秩序与辉煌。但现在,他看到了这句话的另一面。
档案馆的“舞步”,
在将其他文明的“可能性”彻底碾碎、将其熵值推向极致即彻底的历史凝固的基础之上。
他们通过加剧其他现实的“寂灭”,来维持自身秩序的“鲜活”。这不是舞蹈,这是献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追逐声似乎暂时远去了。夜岚不敢久留,强迫自己站起来,继续向前。
根据地图显示,汇合点是一个标记为“负熵之舞”的旧时代废弃空间站,
位于回廊的边缘地带。当他终于抵达目标区域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所谓的“负熵之舞”空间站,与其说是一个站,
片由无数废弃舰船、居住模块、甚至小行星残骸强行拼接起来的、庞大而杂乱无章的集合体。
它像一头在虚空中沉睡的钢铁巨兽,身上布满了临时焊接的补丁、伸出的天线阵列,
以及少数亮着灯光、显示出生机的区域。与档案馆的整洁有序,
甚至与破镜人安全屋的简陋科技感相比,这里充满了粗犷、野性的生命力。
这就是墨影说的汇合点?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立刻被几束来自不同方向的微弱扫描波锁定。
随后,一个粗粝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传入他的头盔:“嘿!生面孔。看你那东倒西歪的样子,
不像是在回廊里混饭吃的。报上名来,还有,你身上那件档案馆制式的内衣,
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夜岚心里一紧。他这才意识到,尽管外面的防护服破损严重,
但内衬的衣物依然带有档案馆的标识。“我……我叫夜岚。是墨影让我来的。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墨影?”频道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讶和审视,
“那个总喜欢在历史垃圾堆里刨食吃的家伙?他本人呢?”“他为了引开纠察者,
留在了前哨。”夜岚的声音低沉下去。频道里沉默了片刻。随后,
一道隐蔽的舱门在“负熵之舞”的侧面打开,
露出了后面灯火通明的内部空间和几个手持改装武器、装扮各异的人影。“进来吧,小子。
动作快点。”夜岚驾驶着几乎耗尽能量的单人推进器,飘进了舱门。
内部空气混杂着机油、汗水和各种未知食物的味道,与档案馆纯净循环的空气截然不同。
人们用好奇、警惕,甚至有些敌意的目光打量着他。
一个身材高壮、脸上带着一道能量灼伤疤痕的女人走上前来,她是刚才通讯里的人。
“我是薇拉,暂时管着这片地方。你说墨影出事了?”夜岚点了点头,简要说明了情况,
并出示了那枚存储芯片。薇拉接过芯片,插入一个随身携带的、布满划痕的读取器,
快速浏览着。“‘协议共鸣’……寻渊者……哼,档案馆还是老样子,
喜欢把不合心意的历史扫进垃圾桶。”她将读取器拔出来,扔回给夜岚,“墨影信任你,
不代表我们都信任你。但既然他把你指到这里,而你又带着‘档案馆正在全力追杀’的标记,
你可以暂时留下。”她指了指空间站深处。“我们这里,是‘拾荒者’的地盘。
不隶属任何大文明,靠捡拾回廊和其他战场废墟里的‘遗产’过活。
我们不相信档案馆那套光鲜的说辞,因为我们每天都在他们制造的‘史册’残骸里讨生活。
”正说着,空间站突然响起一阵低沉的、不同于警报的嗡鸣声。众人脸色微变。
“是‘熵增探测’!”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喊道,“档案馆的纠察舰队在回廊外缘展开阵列,
启动了广域熵值扫描!他们在搜寻大规模的能量逆流或信息聚集点!”薇拉骂了一句粗话,
看向夜岚:“肯定是冲你来的!或者说,冲你身上那个‘涟漪’来的!
他们这是要把回廊翻个底朝天!”她一把拉住夜岚,朝着空间站核心区域狂奔。“跟我来!
有个地方也许能屏蔽这种层级的扫描!”他们穿过喧闹的集市区和拥挤的居住舱,
最终来到一个被重重保护的隔离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
只有一些手刻的、难以理解的符号。薇拉用复杂的节奏敲击着门旁的通讯器。片刻后,
门滑开了。里面的空间出乎意料的整洁,甚至可以说……优雅。
与外面的杂乱粗犷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气息。
一个穿着简单但质地奇特长袍的老者,正坐在一个由废弃零件改造而成的茶台前,
慢条斯理地沏着一种散发着微光的液体。他的眼睛如同古井,深邃而平静。“薇拉,
你带来了不安的风。”老者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星尘长老,
档案馆的猎犬就在门外。我们需要您的‘静滞力场’。”薇拉语气恭敬。
被称为星尘的老者将目光投向夜岚,仿佛能穿透他的防护服和血肉,
直接看到他灵魂深处的那个“涟漪”。“一个来自过去未来的回响,
一个试图改写史册的变量……”星尘微微颔首,“孩子,你携带的,不仅仅是信息,
更是一个巨大的‘可能性’的奇点。它自身的‘负熵’特性,在档案馆的熵增扫描中,
如同黑夜里的灯塔。”他轻轻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整个房间笼罩。
外界所有的喧嚣和扫描波动,瞬间被隔绝在外。“在这里,时间是粘稠的,熵是迟缓的。
他们暂时找不到你。”星尘示意夜岚坐下,递给他一杯那发光的液体,
“但力场无法永远维持。你需要做出选择,观测者。”夜岚接过茶杯,感受着那奇异的温暖。
“什么选择?”“是任由这个‘可能性’被档案馆抹除,
让‘寻渊者’的遗言彻底沉入史册的深渊?”星尘的目光仿佛洞穿了时间,
“还是……成为这个‘可能性’的载体,承载它的重量,并冒着被其吞噬的风险,
去追寻那几乎不存在的、能改变光锥之外现实的‘创世余晖’?”夜岚看着杯中荡漾的微光,
又看了看手中紧握的芯片。墨影的牺牲。寻渊者的呐喊。档案馆的谎言。
还有……那在溯观仪中看到的、无数挣扎着却最终被碾碎的“可能性”。他抬起头,
眼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他的舞蹈,或许渺小,
但绝不再是为档案馆的秩序而跳。“告诉我,”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
“该怎么找到‘创世余晖’?”5 虚空低语与跃迁星尘长老的“静滞力场”内,
时间仿佛拥有了重量,每一秒都沉甸甸地压在夜岚的感知上。外界的喧嚣与扫描被彻底隔绝,
只剩下茶台上那杯发光液体氤氲的微光和长老平和的目光。“选择追寻‘创世余晖’,
意味着你将踏上一条档案馆也未曾完全掌控的道路。”星尘长老的声音在静谧中回荡,
“它并非一件器物,而是宇宙诞生之初,那场伟大‘真空涨落’的原始回响,
是可能性本身的源头。”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没有全息投影,没有屏幕,
但夜岚的“意识”中却清晰地“看”到了一幅动态的星图——并非当前时代的星图,
而是基于宇宙背景辐射微扰、逆向推演出的,某种接近太初时代的“原始时空结构”模型。
其中,有几个节点如同脉搏般微弱地闪烁着,散发出与周围时空截然不同的“概率梯度”。
“这些是‘涨落奇点’的潜在坐标,”星尘长老解释,
“是原始涨落之力在时空结构上留下的‘疤痕’或‘脐带’。
‘创世余晖’最有可能在这些地方被感知。
但档案馆早已将这些区域标记为‘物理学禁区’或‘时空坟场’,严禁任何形式的深入观测。
”“为什么?”夜岚追问,“如果他们追求终极的掌控,难道不想拥有这种创世之力吗?
”“因为他们恐惧。”长老的眼神深邃,“‘真空涨落’是纯粹的自发性和随机性,
是‘无中生有’的终极体现。
这与他们赖以统治的、基于‘观测固化’的确定性法则完全相悖。接触‘余晖’,
意味着拥抱不确定性,意味着他们精心构建的‘实相’大厦可能从根基处动摇。
”他看向夜岚,目光中带着审视:“而你,身负‘寻渊者’的涟漪,
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变量。你或许是唯一能安全接近‘余晖’,并与之共鸣的个体。
”就在这时,静滞力场边缘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
薇拉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丝紧张:“长老,扫描强度在提升!
他们好像确定了大致范围,正在收缩包围圈!我们撑不了太久!”星尘长老微微颔首,
表示知晓。他转向夜岚:“是时候了。我会为你开启一条短途跃迁路径,
指向最近的一个‘涨落奇点’坐标。但这条路从未有人走过,跃迁本身会撕裂静滞力场,
你的位置将彻底暴露。抵达之后,你只能依靠自己。”“我明白。”夜岚深吸一口气,
将杯中发光的液体一饮而尽。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疲惫和恐惧,
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清晰。星尘长老不再多言,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
他周围的空间开始微微扭曲,那并非能量涌动,而是更本质的、时空结构本身的弯曲。
一道细微的、仿佛由纯粹黑暗构成的“裂隙”,在房间中央缓缓撕开。裂隙对面,
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色彩与虚无混合的涌动状态。“走!
”长老低喝一声。夜岚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短暂的庇护所,
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那道黑暗裂隙。刹那间,他失去了所有感官。没有光,没有声音,
没有触感。只有一种被无限拉伸、同时又被无限压缩的悖论感。
他仿佛成了一段被写入错误代码的信息,在时空的底层协议中艰难穿行。然后,
他“听”到了。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层面。从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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