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绾出差的第三天,李铮在深夜拨通了视频电话。屏幕里妻子发丝凌乱,
浴袍带子系得歪歪扭扭。“你……你怎么突然打来?”她声音发飘,像被人掐着脖子。
李铮指尖叩着桌面:“查岗。”电话那头忽然传来玻璃杯打碎的脆响,
紧接着是压抑的闷哼——绝对是男人的声音。他笑着挂断电话,
转身打开了电脑里的隐藏文件夹。第一章窗外是墨汁泼成的夜,雨点子砸在玻璃上,
噼啪作响,和客厅里电视的聒噪混成一团。李铮陷在沙发里,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演的什么他根本没看进去。林绾出差三天了,去邻市谈那个据说“很重要”的代理合同。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幽幽亮着,停留在和林绾的微信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下午六点发的,
她报备了句“晚上有供应商饭局,可能晚点回酒店”,再无下文。
李铮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沙发扶手。笃,笃,笃。像在数时间。十一点半了。
饭局再长也该散了吧?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他眉头拧起,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水底的污垢,被这股安静搅动着浮上来。他划开手机,
直接拨了视频通话。嘟——嘟——的等待音在雨声里拉得格外漫长。
就在他以为又要石沉大海时,屏幕猛地一跳,连接上了。画面有点晃,光线惨白惨白的,
映着林绾半边脸。她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头皮,几缕黏在额角脸颊,像是刚洗完澡,
又像是出了一头冷汗。身上套着酒店的白浴袍,带子胡乱系着,歪歪扭扭,松垮垮地搭着,
露出小半个肩膀,锁骨在光线下显得异常嶙峋苍白。“你……”她的声音隔着屏幕传过来,
又尖又细,像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透着一股子虚飘的气儿,“怎……怎么突然打来了?
李铮?”李铮的目光没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眼神,躲闪得厉害,
像受惊的兔子。他往后靠进沙发背,阴影盖住了他上半张脸,只留下紧抿的唇线。
指尖在沙发扶手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查岗。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平得像块铁板。“查……”林绾的呼吸明显一窒,
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浴袍的前襟,“查什么岗?你……你还不信我啊?就是……刚洗完澡,
有点累……”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猛地传来“哐当——哗啦!”一声脆响!
隔着屏幕都听得清清楚楚,是玻璃制品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紧接着,
是一声极其压抑、短促的闷哼!那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绝不是女人能发出来的。
李铮叩击沙发的手指,瞬间停住,悬在半空。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夸张的罐头笑声和窗外愈发密集的雨声。屏幕里,
林绾的脸在那一秒彻底失去了血色,连嘴唇都白了。她猛地扭头看向画面之外声音的来源,
眼神里是纯粹的、无法掩饰的惊恐。那攥着浴袍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微微颤抖着。“什么东西掉了?”李铮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比刚才更沉了一点,
像钝刀子刮过砂纸。“没……没什么!”林绾猛地转回头,对着镜头,语速快得像在抢命,
脸颊却绷得死紧,“杯子!水杯!不小心手滑……碰掉了个水杯而已!太累了,真的,
我……”“哦,”李铮打断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没有半分暖意,
“水杯啊。没事就好。”林绾看着他那个“笑”,喉头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你早点休息。挂了。”李铮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手指在屏幕上一划。嘟——通话界面消失,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无聊的嘈杂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李铮维持着那个姿势,靠在沙发里,
很久没动。黑暗像浓稠的淤泥,包裹着他。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随着通话的结束,
彻底熄灭了。只有指尖,在绝对的寂静中,又开始无声地、缓慢地敲击着冰冷的沙发扶手。
笃。笃。笃。一声,又一声。像在为某种东西,敲响丧钟。第二章第二天一早,
天色灰蒙蒙的,雨是停了,空气里还拧得出水汽,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
李铮套了件半旧的夹克,没心情吃早饭,直接开车去了公司。晨会开得心不在焉。
策划部那个瘦高个唾沫横飞地讲着新方案,PPT一页页翻过去,
花花绿绿的图表在李铮眼前晃,像一团团模糊的色块。他盯着投影幕布,
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昨晚那声刺耳的玻璃碎裂,还有那声压抑的、低沉的闷哼。“……李总?
李总?”旁边有人小声提醒。李铮猛地回神,发现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瘦高个也停住了,带着点疑惑和小心翼翼的探询。“嗯,”李铮清了清嗓子,
压下喉头的干涩,声音没什么温度,“思路可以,细节再推敲。散会。”他率先起身,
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噪音。几个下属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没人敢多嘴。
回到他那间不大的独立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李铮没开电脑,也没开灯。
晨光吝啬地透进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一条条冰冷的栅栏阴影。他靠在椅背上,摸出烟盒,
抽出一根点上。尼古丁呛入肺腑的辛辣感,才让他混沌的脑袋勉强清醒一丝。他需要证据。
不是捕风捉影的怀疑,是实实在在、能让他彻底死心、或者……彻底爆发的证据。
手指在桌面上烦躁地敲了几下,他拿起手机,翻找通讯录。指尖滑过一个名字停住——王海。
一个不起眼的私家侦探,据说路子野,嘴严,办事利落。以前合作过一次,
调查厂里一个监守自盗的采购员,证据给得又快又准。电话拨过去,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
那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耐烦:“喂?谁啊?”“王海,我,李铮。
”李铮的声音比他平时更低沉。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显然在回忆这个名字,
随即语气立刻变了,带着点谄媚的熟络:“哎哟,李老板!您瞧我这耳朵,没听出来!
贵人事忙啊,有什么关照?”“帮我盯个人。”李铮没绕弯子,吐出一口烟圈,
看着它在昏暗的光线里扭曲消散,“我老婆,林绾。她人在邻市,锦华大酒店,1107房。
”“盯嫂子?”王海的声音明显错愕了一下,随即压低,“这……李老板,您这是?
”“少废话,”李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三天。我要她所有行踪,接触过什么人,
越详细越好。尤其是……晚上。”最后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价钱照旧。”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王海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那种油滑的冷静:“成,
李老板是爽快人。规矩我懂,您等信儿。照片、录音,只要有必要,都给您备上。”“嗯。
”李铮应了一声,利落地挂了电话。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烫了一下手指。他掐灭了烟头,
那点猩红在烟灰缸里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把手机丢回桌上,
识地落在办公桌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方块上——是林绾车上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备份器。
当初林绾车蹭了,他帮着处理保险,顺手把卡拔下来备份过一次数据,
后来就一直扔在他这里,她似乎也忘了。鬼使神差地,李铮拿起那个小小的读卡器,
插进了自己办公电脑的USB口。电脑屏幕亮起蓝光,
读取进度条在硬盘指示灯闪烁中缓慢爬升。他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或许是更早的蛛丝马迹?
或许是昨晚之前,她无意间泄露的只言片语?他点开存储文件夹,
里面是按日期归类的录音文件。大部分是枯燥的路况噪音。李铮皱着眉,凭着模糊的记忆,
点开了最近的一个文件夹——日期显示是林绾出差前一天。文件列表里,
大多是些短促的通话录音,内容乏善可陈。李铮快进着播放,
背景音是车载广播模糊的音乐和引擎声。突然,一个日期最新的长文件跳了出来,
正是林绾出发去邻市前的那段回家路。李铮点开了播放。滋啦……先是电流杂音,
然后是林绾发动车子的声音,广播被调得很小声。静默了几秒,林绾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轻松随意的腔调,明显在打电话:“……嗯,出发了。知道啦,真啰嗦,我开车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被过滤得有些模糊失真,只能勉强听出是个男声,语气带笑。“放心,
”林绾的声音接着响起,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同寻常的甜腻和刻意压低的神秘感,
“这次出差……真是天赐良机。至少三天,那边才消停……他?他怎么会知道?
笨得要死……”滋啦……引擎声似乎变大了,掩盖了部分对话。
“……难得的机会……好好陪你……”林绾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音量压得更低,
像在窃窃私语,每一个字都裹着一种黏腻的、让人极不舒服的暧昧,
“……等着我啊……”滋啦……录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单调的行驶噪音。办公室死寂一片。
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李铮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他维持着点击鼠标的姿势,
食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发白,微微颤抖着。那句“天赐良机”,那句“笨得要死”,
还有那刻意压低声线吐出的“好好陪你”,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
精准无比地扎进他的耳膜,再一路烫进脑子里,灼烧着每一根神经。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濒死的鱼被抛上岸。烟灰缸里那截熄灭的烟头,
被他攥在掌心的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几乎要碎裂。证据。这就是证据。
冰冷的、赤裸裸的、把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的证据。第三章三天。时间像是浸在冰水里,
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爬行。李铮像一尊上了发条又忘了关的机器,在公司运转着,
处理邮件,签字,开会。他的指令依旧清晰,效率甚至更高了,
只是没人敢靠近他周身三尺之内。那眼神太冷,看人的时候像刮骨钢刀,不带半分温度,
被他扫过的人后背都渗凉气。办公室里,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
烟灰缸里小山似的烟蒂堆得冒了尖,呛人的烟雾几乎成了隔绝外界的屏障。
手机每一次震动都让他瞳孔骤然收缩,肌肉绷紧,但拿起一看,
往往只是无关紧要的工作消息。他烦躁地按掉,又把手机重重甩回桌面。他在等。
等王海那个催命符一样的消息。第三天下午,天阴沉得厉害,
铅灰色的云沉甸甸地压在钢筋水泥森林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李铮刚结束一个拖沓冗长的项目协调会,捏着发胀的太阳穴回到自己办公室。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跳跃着两个字:王海。来了。李铮几乎是瞬间抓起了手机,
手指因为用力而绷出青筋。他滑动接听,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没说话。电话那头,
王海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没了之前的油滑,
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刻意压低的冷静:“李老板。”“说。”李铮只吐出一个字,
声带像是生锈的齿轮摩擦。“目标人物林绾,入住锦华大酒店1107房,登记信息无误。
出行规律,白天主要活动在万隆商贸大厦,接触对象以‘鼎峰进出口’公司人员为主,
包括副总赵成刚,销售经理……”王海语速平缓地报备着行程,像在念一份枯燥的报表。
李铮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信息对他毫无意义。“……关键信息在晚上。
”王海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吸了口气,“目标人物于入住第二晚及昨晚,
均没有返回自己房间就寝。”李铮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咔哒一声轻响。
“她去了哪里?”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金属刮擦的冰冷质感。“1711房。
”王海报出另一个房间号,“登记人姓名,周牧,男,三十五岁,
鼎峰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助理,与目标人物在万隆商贸大厦工作接触频繁。”他顿了顿,
补充道,“目标人物进入1711房时间均在晚十点左右,停留至次日清晨七点前后离开。
”李铮闭上了眼。黑暗中,
那晚视频里林绾慌乱的脸、松垮的浴袍、刺耳的碎裂声和男人的闷哼,
还有行车记录仪里那句“天赐良机”,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
太阳穴突突地跳,血管里的血似乎都凝成了冰渣。“证据呢?”他再睁开眼时,
眼底一片猩红,声音嘶哑得厉害。“有。”王海的声音很肯定,
“照片稍后加密邮件发您邮箱。另外,弄到了点东西。”他压低了声音,
“酒店1711房门口不是正对电梯,但斜对着消防通道的监控探头。
我这边……想办法搞到了昨晚一小段监控音频,有点杂,
但您要的‘关键声音’……应该在里面。”李铮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又猛地松开。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发过来。”“好。李老板,
东西有点……您有个心理准备。”王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很快又恢复了公事公办,“尾款按老规矩?”“账号发我,十分钟内到账。”电话挂断。
李铮像个被抽掉了骨头的木偶,重重地跌回办公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阴沉如墨,
整个城市被一种灰败的死寂笼罩。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打开了电脑邮箱。
一封来自未知地址的加密邮件躺在收件箱顶部。他点开,输入王海短信发来的密码。
邮件里只有两个附件:一个压缩照片包,一个音频文件,
文件名冷冰冰地标注着“锦华酒店1711通道监控音频-片段”。他先点开了照片压缩包。
解压出来的照片像素不算高清,但足够清晰。第一张:深夜里,酒店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
林绾穿着那件他熟悉的米色风衣,侧对着镜头,指尖夹着房卡,正轻轻推开一扇深色的房门,
门牌号——1711。她微微侧着头,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二张:角度稍远,是从侧面拍的。林绾已经进了门,门正缓缓合上。
一只戴着腕表、骨节分明、明显属于男人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
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占有意味的熟稔,揽在了林绾腰间,将她轻轻往里一带。
第三张:凌晨六点多,天刚蒙蒙亮。还是1711房门口。林绾低着头,
脚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头发有些凌乱,大衣的腰带都没系好。她脸色带着熬夜后的疲惫,
却又透着一股异样的红润。她身后,门只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睡袍的模糊男人身影靠在门框上,似乎在看着她离开。李铮一张张点开,放大,
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像要把那画面刻进视网膜里。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砸东西的冲动。
他只是看着,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拉扯着胸腔里一块沉重的寒冰。
握着鼠标的手,青筋盘虬,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微微颤抖着,
几乎要将那塑料外壳捏碎。照片一一看完。他沉默了几秒,鼠标光标移向了那个音频文件,
双击。滋啦……先是一阵电流噪音和模糊的沙沙声,像是老式录音机的底噪。紧接着,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慵懒的、被满足后的沙哑和娇嗔,
尾音拖得长长的:“嗯……几点了?好困啊……” 是林绾的声音!那腔调,
是李铮结婚多年从未听过的柔软粘腻!一个带着笑的男声随之响起,
比行车记录仪里清晰得多,低沉而富有磁性,透着一股亲昵的狎昵:“还早呢宝贝儿,
再陪我眯会儿……昨晚累坏了吧?” 背景里似乎还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讨厌……”林绾的声音带着模糊的笑意,嗔怪着,
“……别闹了……真得起来……下午还要跟赵副总碰最后细节呢……” 她话语微顿,
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撒娇也带着点得意,
这次‘天赐良机’……不然你那个小心眼的老公……”后面的话被一阵更响的沙沙噪音盖过,
听不真切了。那个男声——周牧——轻笑了一声,接过了话头,
语气里满是笃定和不屑:“呵,他?一个开破加工厂的,能翻起什么浪?
” 那声音里的轻蔑,像淬了毒的冰锥,隔着电波都能冻伤人,“……他拿什么跟我比?
宝贝儿,跟着我,以后鼎峰那边的好资源,还不都是你的……”滋啦……音频到此中断,
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电流白噪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盘旋。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更低了,沉沉地笼罩下来。
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李铮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像是彻底僵死了。
只有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沉风暴,
昭示着某种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地崩塌、燃烧、然后凝成更冰冷坚硬的东西。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电脑屏幕前,像一尊被钉死在椅子上的雕像。
幽蓝的光在他瞳孔深处跳跃、熄灭。窗外的天色,一分一分地暗下去,沉入粘稠如墨的黑暗。
第四章夜,像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黑色口袋,把整个城市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
霓虹灯的光怪陆离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隙艰难地挤进来几缕,
在李铮僵硬的侧脸上投下扭曲的光斑。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个小时?
还是已经跨过了午夜?时间失去了刻度,
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一下下撞击的声音,每一次都震得他耳膜生疼。
电脑屏幕早就暗了下去,连同那份判了他婚姻死刑的邮件和音频文件,
一同沉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周牧那句轻蔑无比的“一个开破加工厂的,能翻起什么浪?
”像录音机卡了带,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每一个字都带着锯齿,
反复切割着他最后残存的自尊。开破加工厂的?是啊。他李铮,
在周牧那种“大公司”的经理助理眼里,大概就是个土里刨食、上不得台面的小老板吧?
所以活该被蒙在鼓里,活该头顶一片草原,活该被他们这对狗男女当成蠢货一样愚弄!
还“天赐良机”?去他×的天赐良机!一股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铁锈气猛地冲上喉头。
胃里翻江倒海,痉挛着,抽搐着,火烧火燎地痛。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
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沉重的实木椅砸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他不管不顾,踉跄着冲出办公室,带起的风撞得百叶窗哗啦作响。
深夜的城市街头,风带着入骨的凉意,卷着地上零星的垃圾纸屑打着旋。街灯昏黄的光晕下,
行人稀疏,出租车像幽灵一样无声地滑过。李铮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
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沉重而虚浮。他拐进了一条狭窄背街,
劣质酒精混合着廉价油烟的气味扑面而来。一家名为“老地方”的大排档还亮着灯,
油腻的塑料桌椅歪歪斜斜地摆在人行道上,只有两三个醉醺醺的食客还在划拳吹牛。
李铮拉开一张摇摇晃晃的塑料凳坐下,凳子腿刮着粗糙的水泥地,发出难听的噪音。“老板,
酒。”他声音哑得像是砂纸磨过。膀大腰圆的老板系着看不出原色的围裙,
拎着一瓶最便宜的本地高度白酒和一个小塑料杯过来。
“啪”一声放在油腻腻的桌上:“就一个人?要点下酒菜不?”李铮没说话,拧开瓶盖,
直接对着瓶口,仰头就灌。辛辣刺鼻的液体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灼痛,眼泪瞬间就呛了出来。他剧烈地咳嗽着,脸憋得通红,
额头青筋暴起,却不管不顾,又狠狠灌了一口。眼泪混着酒液糊了一脸,
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别的什么。老板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嘟囔了一句“又一个买醉的”,转身忙活去了。劣质酒精很快冲上了头。世界开始旋转,
模糊。耳边食客的划拳声变成了嗡嗡的背景噪音。李铮趴在油腻的塑料桌上,
额头抵着冰冷的桌面,试图用那点凉意压下脑子里翻腾的、快要爆炸的岩浆。
开破加工厂的”……林绾惊慌失措的脸……黑暗中那只揽住她腰的手……画面和声音交织着,
撕裂着,像无数根滚烫的鞭子抽打着他。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灼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猛地又抬头,抓起酒瓶灌了一大口,然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秽物溅了一地。
旁边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凳子。李铮毫不在意。
他用手背狠狠抹掉嘴角的污渍,又灌了一口。这一次没吐,但那辛辣感直冲头顶,
眼前彻底花了。他踉跄着站起来,丢下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在桌上,也不管够不够,转身就走,
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冷风一吹,胃里的酒精翻涌得更厉害。他扶着冰冷的墙壁,
一步三摇,像个游魂一样飘到了离大排档不远处的一个社区小公园。公园里黑黢黢的,
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照亮一小圈蒙着灰尘的光晕,几只小飞虫在光里乱撞。
李铮跌跌撞撞地走到路灯下唯一的一张老旧长椅旁,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瘫坐下去。
冰冷的金属椅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他仰起头,
看着头顶那方被城市光污染映得灰蒙蒙的天空,找不到一颗星星。胃里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
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攥着、拧着。他佝偻下腰,用手死死抵住上腹,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疼,
额头上全是冷汗。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李铮迟钝地摸出来。屏幕亮着,
是林绾发来的微信。李铮,睡了吗?我这边合同签得很顺利!明天下午的高铁,
大概六点到家!要不要给你带点那边的特产?感觉好久没好好在家吃饭了,
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文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胃部的绞痛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像一把钝刀在里面疯狂搅动、翻搅!李铮猛地弓起身子,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他死死攥着手机,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屏幕被捏得变形。回家?吃饭?红烧排骨?哈!
哈哈!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破堤防,
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他紧握手机的手背上,温热的,但转瞬就被寒风吹得冰凉刺骨。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刺眼的笑脸表情,看着那些虚伪的、带着“家”的温暖字眼,
看着这精心粉饰的太平。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寒意,终于彻底压过了胃里的烧灼,
压过了翻涌的酒气,压过了那奔涌的、耻辱的泪水,从五脏六腑最深处,
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迅速冻结了他每一寸血液。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嘴角扭曲地向上扯着,眼泪还在失控地流淌,但那笑容里,却再也找不到半分温度,
只剩下一种淬了毒、结了冰的、深入骨髓的恨意。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扭曲的笑脸,
湿漉漉的,如同鬼魅。他颤抖着手,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敲下回复:好。等你回家。
发送。屏幕暗了下去。公园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和长椅上那个无声流泪、无声狂笑、周身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影子。第五章第二天,
李铮是被胃里一阵尖锐的、翻江倒海的绞痛生生逼醒的。
阳光透过简陋出租屋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像把明晃晃的刀子,直刺他胀痛欲裂的太阳穴。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昨晚从公园回来后怎么爬上床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宿醉像是无数根针在脑子里乱扎,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沉重的钝响。喉咙火烧火燎,
干得冒烟。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刚一动,胃里那股灼烧混合着绞痛的恶心感猛地顶上来。
“呃……”他捂住嘴,踉跄着冲进狭小卫生间,对着泛黄的洗手池吐得天昏地暗。
吐出来的只有酸苦的黄水和胆汁,带着浓重的劣质酒精味。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浮肿的脸,眼球布满血丝,
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干了活气的行尸走肉。胃部的绞痛丝毫没有缓解,
反而因为空无一物而抽动得更加厉害。他扶着冰冷的瓷砖墙站稳,粗重地喘了几口气,
看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开破加工厂的?是啊,他现在这副德行,
确实配得上周牧那轻蔑的评价。活该被踩在泥里。但下一秒,昨夜长椅上那淬毒结冰的恨意,
如同被唤醒的毒蛇,咝咝地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驱散了所有软弱。他抬手,
狠狠抹掉脸上的水珠,镜子里的那双眼睛,骤然变得深不见底,
只剩下黑沉沉的、冻硬的决心。伤春悲秋?没时间了。林绾下午六点到家。在那之前,
他必须准备好一切。他胡乱洗漱了一下,套上衣服。胃还在尖锐地抗议,
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在药箱角落找到一板过期几个月的胃药,抠出两颗,
就着昨晚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吞了下去。没有立刻去公司。他在凌乱的餐桌前坐下,
打开了随身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冷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
资料:照片、音频、周牧和林绾的个人信息、工作背景……还有鼎峰进出口公司的基本资料。
他的目光落在周牧的个人信息上,
尤其盯着“鼎峰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助理”和“万隆商贸大厦”这两行字看了很久。
手指在触摸板上无意识地滑动着,最终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搜索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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