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晔在急诊室走廊的塑料椅上坐了第七个小时,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薄膜,
牢牢贴在她的鼻腔黏膜上。凌晨三点的灯光惨白,把地砖缝里的污垢照得纤毫毕现,
也把她手机屏幕上的诊断报告映得刺眼——“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高危型”。
这行字她看了不下五十遍,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像一道无解的符咒,
将她二十六岁的人生钉在了原地。她是个摄影师,靠拍城市夜景谋生。
前几天在江滩架着相机等蓝调时刻时,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镜头里的霓虹全变成了模糊的光斑。她以为是熬夜赶工太疲惫,直到牙龈开始莫名出血,
身上出现星星点点的瘀青,才被朋友硬拽来医院。现在朋友去买咖啡了,
走廊里只剩她和几个同样无眠的家属,
彼此间只有沉默的叹息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在为生命倒计时。“3床家属,
过来一下。”护士的声音打破寂静。伊晔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
她跟着护士走进医生办公室,主治医师陈医生推了推眼镜,
将一份治疗方案推到她面前:“先做诱导化疗,缓解后尽快找骨髓配型。但你要知道,
高危型的治愈率……”陈医生顿了顿,语气放缓,“大概在30%左右。”30%。
伊晔的手指攥紧了衣角,布料在掌心揉出褶皱。
她想起自己镜头里的画面:暴雨过后的城市天际线,晨雾中苏醒的老街,
深夜便利店暖黄的灯光……那些她曾以为会一直拍下去的风景,突然变得遥远又脆弱。
“如果找不到配型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那就只能靠化疗维持,争取时间。
”陈医生的笔在纸上轻轻敲了敲,“最重要的是,你得相信治疗,相信自己能扛过去。
很多时候,心态比药物更重要。”相信?伊晔走出办公室时,觉得这两个字轻飘飘的,
像风中的蒲公英,抓不住任何实在的东西。她回到走廊,看见朋友提着两杯热咖啡跑过来,
额头上还带着汗:“怎么样?医生说啥了?”伊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只接过咖啡,
指尖触到纸杯的温度,才稍微找回一点真实感。住院的第一天,伊晔躺在病床上,
看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发呆。同病房的是个叫老周的大叔,五十多岁,也是白血病患者,
已经化疗了三个疗程。老周看见她情绪低落,主动搭话:“姑娘,刚确诊吧?”伊晔点点头。
“我刚知道的时候,比你还惨,把家里存折都交给我老婆了,想着这病肯定治不好。
”老周笑了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孙子出生那天,
我化疗效果特别好,医生说缓解了。现在我就等着配型,想着要抱大孙子呢。
”伊晔看着老周眼里的光,心里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的相机,还放在家里的书桌上,
镜头盖没来得及盖。她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看。
那张江滩的蓝调时刻最终还是没拍成,但她拍过更早的晨光——去年冬天,
她五点起床去拍老城的雪,雪落在青瓦上,像撒了一层糖霜,一个扫雪的老奶奶看见她,
还递给她一杯热豆浆。“想拍照了?”老周凑过来看了一眼,“等你好点了,把相机带来,
给我拍张照呗。我还没跟我孙子合过影呢,等我好了,带着照片去看他。”伊晔的鼻子一酸,
点了点头。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动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父母自己住院了,
语气尽量轻松:“就是有点贫血,住几天院调理一下,你们别担心。”电话那头,
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却还是强装镇定:“你在那边好好的,我们明天就过去看你。
”挂了电话,伊晔看着窗外的夜空。城市的光污染太严重,看不见星星,
但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爷爷带着她看星星,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只要有人记得,
就不会消失。她想,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还有没拍够的风景,还有没来得及说的话,
还有等着她回家的人。第一次化疗开始了。药物顺着输液管流进血管,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紧接着就是剧烈的恶心。伊晔趴在床边干呕,胃里翻江倒海,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护士给她递来止吐药,轻声安慰:“忍一忍,过了这阵就好了。很多病人都熬过来了,
你也可以的。”她靠在枕头上,浑身无力,却想起老周说的话。老周化疗的时候比她还严重,
吃什么吐什么,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喝米汤,说“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伊晔咬了咬牙,
接过护士递来的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开始写“愿望清单”:拍一次雪山日出,给父母拍一套全家福,去看一次极光,还有,
帮老周和他孙子拍一张合影。化疗的副作用越来越明显,她开始掉头发,每天早上醒来,
枕头上都是一把一把的头发。她索性让朋友带了推子来,自己对着镜子把头发全剃光了。
看着镜子里光头的自己,她愣了愣,然后笑了——好像也没那么难看,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拍了张自拍发给朋友,配文:“新发型,怎么样?是不是很酷?”朋友很快回复:“美!
等你好了,我们去拍一组光头写真,肯定火!”伊晔看着手机屏幕,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开始在病房里找事情做,把带来的书看完了,就跟老周聊天,
听老周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护士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帮着递东西;同病房来了新病人,
她就分享自己的经验,告诉他们“别害怕,化疗没那么可怕,我们一起扛”。有一天,
她在走廊里看见一个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也是白血病患者,戴着一顶粉色的帽子,
手里拿着一支蜡笔,在墙上画画。小女孩看见她,仰起头问:“阿姨,你也没有头发吗?
”伊晔蹲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着说:“是啊,阿姨的头发去旅行了,等阿姨好了,
它就回来了。”“那我的头发也会回来吗?”小女孩眨着大眼睛,眼里满是期待。“会的,
肯定会的。”伊晔点点头,“你看,阿姨现在每天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头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也要加油哦。”小女孩开心地笑了,
把手里的蜡笔递给伊晔:“阿姨,我们一起画画吧。我画了好多星星,妈妈说,
星星会保佑我们的。”伊晔接过蜡笔,在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你看,有太阳,
就有光,有光就有希望。”她说。日子一天天过去,化疗到了第三个疗程,
伊晔的病情有了好转。骨髓穿刺结果显示,癌细胞数量明显减少,医生说达到了部分缓解。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很开心,父母特意做了她爱吃的红烧肉,带到医院来。伊晔吃着肉,
觉得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医生说,再巩固两个疗程,
就可以开始找骨髓配型了。”母亲一边给她夹菜,一边抹眼泪,“我们都去做了配型,
你爸跟你半相合,医生说可以考虑。”伊晔愣住了,她没想到父母会这么快就做了配型。
“爸,妈,你们……”“傻孩子,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不帮你谁帮你?
”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坚定,“你放心,爸身体好着呢,捐点骨髓不算啥。
”伊晔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在了碗里。她知道,骨髓捐献对捐献者来说也有风险,
父亲年纪不小了,身体也不算特别好。但她看着父母期盼的眼神,知道自己不能拒绝这份爱。
她握紧父母的手,轻声说:“谢谢你们。等我好了,我们一家人去旅行,
我给你们拍好多好多照片。”配型成功的消息传来时,伊晔正在给老周拍照片。
老周的病情也稳定了,正在等合适的配型。伊晔用手机的人像模式,
给老周拍了一张微笑的照片,背景是病房窗外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等你孙子来看你,
就把这张照片给他看,告诉他爷爷很坚强。”伊晔说。“好,好。”老周看着照片,
笑得合不拢嘴,“等你手术成功了,我请你喝酒。”手术定在一个周一的早上。进手术室前,
伊晔跟父母、朋友、老周还有那个小女孩都拥抱了一下。
小女孩把她画的星星送给了她:“阿姨,带着星星去手术,星星会保佑你的。
”伊晔把画小心地放进兜里,走进了手术室。麻醉剂渐渐生效,她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拍过的那些画面:雪山日出时金色的光芒,老城里飘着的炊烟,
深夜便利店暖黄的灯光,还有小女孩手里的蜡笔和老周的笑容。她想,
这些都是她要活下去的理由,都是她相信的力量。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
当伊晔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父母守在床边,眼里满是血丝,却带着欣慰的笑容。
“手术很成功。”陈医生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很坚强,恢复得比预期还好。
”伊晔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眨了眨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知道,
自己跨过了最艰难的一道坎。术后恢复的日子依旧不容易,排异反应让她浑身发痒,
食欲不振,但她一直坚持着。她每天都会看小女孩送给她的星星画,会跟老周视频聊天,
听老周说病房里的新鲜事。朋友也经常来看她,给她带最新的摄影杂志,跟她聊外面的风景。
三个月后,伊晔出院了。那天阳光很好,她戴着一顶帽子,走出医院大门,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花香,有鸟鸣,还有生活的气息。她抬头看了看天,虽然看不见星星,但她知道,
那些星星一直在天上,在她心里,在所有相信她的人眼里。她回家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拿她的相机。相机放在书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她小心翼翼地擦干净,
装上电池,按下快门,镜头里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在显示屏上——窗外的阳光洒在阳台上,
母亲种的绿萝长得很茂盛。她拿着相机,走出家门。小区里的孩子们在玩耍,老人们在散步,
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她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拍下了第一张照片。照片里,
一个小女孩正在追蝴蝶,笑容灿烂,像极了病房里那个送她星星画的孩子。从那以后,
伊晔又开始拍照片了。她拍了雪山日出,金色的阳光洒在雪山上,
像披了一层铠甲;她拍了父母的全家福,父母坐在沙发上,
笑容温暖;她拍了老周和他孙子的合影,老周抱着孙子,
眼里满是宠溺;她还拍了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头发长出来了,扎着两个小辫子,
正在画太阳。她把这些照片整理成了一本相册,取名叫《信火》。
她在相册的扉页上写道:“所谓相信,不是相信奇迹会发生,而是相信即使身处黑暗,
也能自己点亮一盏灯;不是相信命运会眷顾,而是相信即使遭遇不幸,也能靠着爱和勇气,
一步步走向光明。这盏灯,这份勇气,就是相信的力量。”后来,伊晔举办了一次摄影展,
展出的都是她生病期间和康复后拍的照片。很多人来看展览,有人被照片里的风景打动,
有人被照片里的故事感动。有一个观众在留言本上写道:“看了你的照片,
我知道了什么是相信的力量。谢谢你,让我也有了面对困难的勇气。”伊晔看着留言本,
笑了。她知道,自己不仅战胜了病魔,还把这份相信的力量传递给了更多的人。
她想起陈医生说的话,想起老周的笑容,想起父母的爱,想起小女孩的星星画。她知道,
这些都是她生命里的光,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那天晚上,伊晔站在江滩上,架起相机,
等着蓝调时刻。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江水的气息。她看着远处的天际线,
从蓝色慢慢变成紫色,最后变成黑色,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星星落在了人间。
她按下快门,拍下了那张她曾经错过的蓝调时刻。照片里,江面上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