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同时搅动。
苏念禾在一片黑暗中恢复意识，尚未睁眼，属于国安部顶尖特工的警觉便已率先苏醒——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劣质熏香的气息，这与她记忆中那间充斥着硝烟与情报文件的安全屋截然不同。
紧接着，一段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她的脑海。
北凛国，镇国公府嫡女，苏念禾。
同名同姓，却是个活得连府中得势丫鬟都不如的可怜虫。母亲早逝，父亲戍边，继母柳氏把持中馈，自幼被弃于这乡下庄子里自生自灭。如今，只因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苏月柔不愿嫁给那个传闻中暴戾嗜血、克死三任未婚妻的擎王裴烬川，便想到了她这个“嫡姐”，要抓她回去当替死鬼！
“真是……好一出宅斗大戏。”苏念禾在心里冷笑，彻底接受了现状。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占据了这具身体，那么从今往后，她就是苏念禾。那些属于原主的屈辱和仇恨，她自然会一一讨回！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婆子带着两个粗使丫鬟走了进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大小姐，既然醒了就别再装死了。赶紧收拾收拾，跟老奴回京吧，夫人和二小姐还等着呢。”
这婆子是柳氏的心腹，姓钱，记忆中没少对原主非打即骂。
苏念禾缓缓坐起身，虽穿着粗布麻衣，发丝凌乱，但那双睁开的眸子，却清澈、冷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与她往日怯懦浑浊的眼神判若两人。
钱婆子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莫名生出一丝寒意，但很快又被恼怒取代：“看什么看？还不快起来！真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嫡小姐呢？”
苏念禾没理会她的叫嚣，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回去告诉柳氏，想让我替苏月柔嫁入擎王府，可以。”
钱婆子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然而，苏念禾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脸色骤变。
“但，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将我母亲当年的嫁妆，原封不动，全部归还于我。”
“第二，我要她柳氏，当着全府下人的面，承认她这些年苛待嫡女，并向我道歉。”
“第三，”苏念禾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钱婆子，“我要她亲手处置了你这个欺主恶奴。”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钱婆子又惊又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什么替嫁不替嫁！能嫁入王府是你天大的福分！由得你在这里讨价还价？我看你是睡糊涂了！来人，给我把她捆起来，塞进马车！”
两个粗使丫鬟应声上前，伸手就要来抓苏念禾。
苏念禾眼底寒光一闪。身为国安部顶尖特工，她的格斗技巧早已刻入骨髓，即便这具身体虚弱，对付几个内宅妇人，也绰绰有余。
只见她身形微动，避开抓来的手，同时左右手迅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两个丫鬟的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拧一推。
“哎哟！”
两个丫鬟只觉得一股巧劲传来，手腕剧痛，脚下不稳，惊叫着双双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钱婆子看得目瞪口呆，指着苏念禾，声音发抖：“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苏念禾一步步走向她，明明身形单薄，那气势却压得钱婆子喘不过气。
“这不是妖法，这是道理。”苏念禾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当然，如果你不懂道理，我也可以跟你讲讲‘物理’。”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钱婆子僵硬的脸颊，声音冷得如同腊月寒冰：“记住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柳氏。想让我当棋子，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否则……”
她顿了顿，凑近钱婆子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介意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镇国公府的夫人，是如何算计皇室婚姻，欺辱嫡女，其心……可诛。”
“……”钱婆子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看着苏念禾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这个大小姐，真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最终，钱婆子带着满心的惊惧和两个哼哼唧唧的丫鬟，连滚爬爬地离开了庄子。
苏念禾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眼神冰冷。这只是开始。
几日后，京城，镇国公府。
正厅内，气氛凝重。柳氏端坐在主位之上，保养得宜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她下首坐着一名少女，身着桃红锦缎裙，容貌娇艳，正是二小姐苏月柔。只是此刻，她脸上满是愤恨和不甘。
“娘！那个贱人她怎么敢！她居然还敢提条件？还敢打伤钱妈妈？就应该直接派人去把她绑回来！”苏月柔气得直跺脚。
柳氏心中同样惊怒交加。钱婆子回来复命时，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和转述的话，让她又惊又疑。那个在庄子上养了十几年，懦弱无能得像只小白兔的苏念禾，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胆大包天？
她难道就不怕死吗？还是说……在庄子上遇到了什么“奇遇”，给了她底气？
“闭嘴！”柳氏心烦意乱地呵斥女儿，“绑回来？她说得对，若是用强，她把事情闹大，坏了你的名声，毁了与擎王府的婚约，你父亲回来，我们如何交代？”
皇室婚姻，岂容儿戏？尤其是擎王那样的人物，若知道被一个庶女虽记在名下，但出身终究差一层嫌弃，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难道真要答应她那三个荒唐的条件？”苏月柔急道，“我的嫁妆……还有您的脸面……”
柳氏眼神阴鸷，手中帕子几乎拧碎。她当然不可能答应那些条件，尤其是归还先夫人嫁妆和当众道歉，那等于把她多年经营的脸面踩在脚下。
但苏念禾必须回来，必须替嫁。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脸上重新挂上惯常的温和假面：“条件自然不能答应。但她既然愿意谈，就是好事。明日，我亲自派人，不，我亲自去‘请’她回府。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我这个做母亲的，接她回家享福，不是天经地义吗？”
她要用“孝道”和“家族”的大义名分，把她架回来。只要人进了府，关起门来，还不是任由她拿捏？至于那些条件……哼，一个声名狼藉、无人撑腰的孤女，也配谈条件？
然而，柳氏的算盘又一次落空了。
就在她准备动身的前一天下午，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在一名面容冷峻、腰间佩刀的侍卫护送下，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
车帘掀开，一名素衣少女弯腰走了下来。
正是苏念禾。
她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裙，未施粉黛，发间更是没有任何饰物。然而，她背脊挺得笔直，步履从容，那张因营养不良而略显清瘦的脸庞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又似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没有惊惧，没有忐忑，只有一种与周遭繁华格格不入的平静，以及一种暗藏于平静之下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门房的小厮看到是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露出惯常的鄙夷，刚要上前阻拦呵斥，却被她淡淡一瞥，那目光中的冷意竟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苏念禾没有理会他，径直朝着府内走去。那名护送她回来的冷面侍卫，则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尊守护神，无形中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让所有想上前刁难的下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
她竟然自己回来了！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内宅。当柳氏和苏月柔闻讯赶到前厅时，苏念禾已经站在那里，正平静地打量着厅内的陈设。
“念禾？你……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柳氏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一丝不安，努力维持着慈母的形象，“娘正打算明日亲自去接你呢！你这孩子，在庄子上受苦了，快让娘看看……”
说着，她就想上前拉住苏念禾的手，表演一番母女情深。
苏念禾却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触碰，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自己回来，难道等着夫人您‘请’我回来，再给我扣上一顶不敬嫡母、忤逆不孝的帽子吗？”
一句话，直接撕破了柳氏伪善的面具！
柳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苏月柔见状，立刻跳了出来，指着苏念禾的鼻子骂道：“苏念禾！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娘好心关心你，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果然是在乡下野惯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苏念禾目光转向苏月柔，眼神骤然变冷：“规矩？二妹妹见到嫡姐，不行礼问安，反而直呼其名，指手画脚，这就是你学的规矩？”
“你！”苏月柔被噎得满脸通红，她从未想过，这个一向被她踩在脚下的姐姐，敢如此反驳她。
“至于替嫁之事，”苏念禾不再看她，重新将目光锁定在脸色铁青的柳氏身上，声音清晰，足以让前厅内外所有竖着耳朵偷听的下人都听清楚，“夫人，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就在苏念禾准备彻底摊牌，将替嫁的龌龊勾当摆在明面上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惊慌失措的通传声：
“夫人！夫人！擎……擎王殿下驾到！”
什么？！
裴烬川？他怎么会来？！
柳氏和苏月柔的脸色刹那间血色尽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擎王为何会突然驾临？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
在一片死寂和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中，唯有苏念禾，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她缓缓转身，看向厅外。
阳光有些刺眼，一个高大挺拔、身着玄色蟒袍的身影，逆着光，踏入了前厅的门槛。他周身仿佛自带一股无形的低气压和凛冽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男人面容冷峻，五官深邃如同刀削斧凿，一双墨黑的眼眸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扫视过来时，带着审视与绝对的威压。
他的目光在场中几人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了站在中央，那个唯一敢与他对视的素衣少女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念禾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属于久经沙场的血腥煞气，以及一种……隐在深处、不易察觉的，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火灼烧着的痛苦。
裴烬川看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眼神毫无畏惧，甚至带着一丝探究意味的少女，薄唇微启，冰冷的声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看来，本王来得正是时候。”
他到底为何而来？是兴师问罪？还是另有所图？这场替嫁的棋局，因他突如其来的降临，瞬间变得扑朔迷离，危机四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