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优化"林总，董事会让我转达他们的决定。
"人力资源总监王莉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林致远看见她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唇在动，
却听不清后面的话。
他注意到对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卡地亚三环戒——三年前年会抽奖时，
他亲手从抽奖箱里摸出来递给她的。"补偿方案按N+3计算，您的股票可以保留60%。
"王莉推过来一份文件，"今天就可以走流程。"落地窗边的阳光正好，
把A4纸边缘照得近乎透明。"致远？你在听吗？"王莉的指甲敲着桌面，
香奈儿5号香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没想到小道消息是真的。"他低声嘀咕一句。
"什么？""没事。"林致远拿起钢笔，在补偿协议上签了名字。最后一笔勾上去的时候，
墨水在"远"字的走之旁洇开个小尾巴，像条挣扎的蝌蚪。办理离职的速度异常的快，
签完字就可以走人，不像入职前的层层筛选。从HR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看着待了近十年的地方，心里总有些不舍，毕竟在这里挥洒了无尽汗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发现除了笔记本、茶杯、几本书，也没啥收拾的，一个小纸箱足以放得下能带走的一切。
电梯下到17层时进来两个穿卫衣的年轻人。林致远下意识往角落退了半步，背过身去。
他们T恤上印着公司新推出的AI编程助手logo，正是他上周否决过的项目。
"听说今天裁掉好几个VP？"穿黑色连帽衫的那个压低声音，"林致远知道吧？
技术部那个老佛爷。""知道啊，上次代码review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另一个人笑起来，"不过说真的，他那个位置坐太久，早该让位了。
"电梯镜子照出林致远泛白的鬓角。他想起女儿小满去年暑假非要给他染头发，
说班里同学的爸爸都染成韩国欧巴的栗子色。当时他正在改融资计划书，
没留神让染发剂在太阳穴糊了一块，现在那块头皮还时不时会痒。"叮——"电梯门打开时，
林致远转回身，突然开口："年轻人，代码如筏，过河当弃。"两个程序员诧异地回头，
发现竟然是刚吐槽的当事人林致远，尴尬地陪着笑脸。地库里的车像条银灰色的鱼滑入车流。
车载音响自动连上蓝牙，跳出女儿小满上周分享的歌单。
seventeen的《Don't Wanna Cry》前奏响起时，
林致远想起上周三，也是这首歌播到副歌时，CTO陈默在微信上发了那段语音。"林总，
董事会要动您。"当时陈默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沙沙声，"他们想让张阳接技术线，
说您...缺乏互联网基因。"此刻三环主路堵成一条发光的河流。林致远打开双闪，
从扶手箱摸出包软中华。第一口烟呛得他流泪，二十年前在珠海写第一行代码时抽过，
后来苏雯怀孕就戒了。那时他们挤在城中村握手楼里，夏天墙皮会渗出盐霜，他抱着键盘睡，
苏雯就拿着蒲扇给他扇蚊子。手机在置物格震动。苏雯的微信跳出来："老林，
小满班主任说这孩子月考数学才89分！你管不管？"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
代表着主人的态度。林致远用拇指摩挲着屏幕裂纹，这裂纹是去年小满抢手机时摔的，
裂纹从左上角斜劈下来，正好把苏雯头像劈成两半。车子回到小区车库，没急着上去，
琢磨着失业的事情暂时还是别告诉家里，免得她们担心。在地库坐到暮色四合。
车载时钟跳到19:30时，保安来敲车窗："哥，您家车位还续费吗？
"是个穿军大衣的河北小伙，右脸颊有块烫伤疤。林致远降下车窗，
地库穿堂风裹着汽车尾气味灌进来。"续啊。"他掏出钱包，突然瞥见夹层里的全家福。
照片是前年去普吉岛拍的，小满穿着菠萝图案泳衣，苏雯戴着草帽站在中间，
他自己在最右边，被晒成酱油色。当时酒店前台说这张照片像"幸福模板"，
苏雯笑着用泰语回了句什么，回来才告诉他意思是"模板都是塑料的"。手机又亮起来。
这次是日历提醒：明天小满要去参加奥数集训营面试。
林致远盯着屏幕上那个黄色小铃铛图标，想起上周女儿趴在他书房门框上说的那句话。"爸，
其实你失业也没关系。"小满正在变声期的嗓音沙沙的，"我同学爸爸有开滴滴的，
还有卖保险的...不过你长得这么帅，可以去当网红讲成功学。"说完扔进来本《三体》，
正砸在他那台用了三年的thinkpad上。进家门时苏雯正在厨房炒蒜蓉西兰花。
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里，她背对着门口喊："赶紧洗手！小满说今天必须你给她讲题，
我晚上约了几个学生家长开线上家长会，也没时间！"火苗舔着锅底，
她系着那条印满樱桃小丸子的围裙——去年三八节公司发的福利，
当时林致远批了三千份采购单。林致远把公文包放在玄关柜上。包是去年去硅谷出差时买的，
tumi的弹道尼龙材质，现在瘪瘪地塌着，像条被抽掉骨头的蟒蛇。
他伸手摸了摸鞋柜上的招财猫，那是小满小学手工课做的，右耳缺了块瓷，
用粉色水彩笔涂过。"愣着干嘛？"苏雯端着盘子转身，发梢沾着片蒜瓣，
"你们公司不是最近融资关键期？怎么天天准时回家？"她眼睛扫过公文包，突然皱鼻，
"你抽烟了？"林致远接过盘子，看着蒜蓉西兰花边缘有些焦黄。
他突然说："今天17楼的玉兰开了，我数了数，有二十三朵。"“你是认真的？
”“我数了3遍。”"犯什么病？"苏雯也没深究，笑着用筷子敲他手背，"赶紧的，
小满在房间发脾气呢，说数学题不会做。"女儿房间贴着防弹少年团的海报。
田柾国笑得露出虎牙，林致远每次看见都想起小乳牙没掉完时，
小满总用缺了门牙的嘴背圆周率。此刻他女儿正把草稿纸揉成团往墙上扔，
A4纸砸在防弹少年团脸上，又弹到林致远皮鞋尖上。"这种破题有什么意义！
"小满踹着书桌腿，"我们老师说了，现在AI都能做奥数，学这个将来只能去要饭！
"她穿着印满小恐猫图案的睡衣，这是去年生日苏雯在淘宝买的亲子装，
但林致远那件早被当抹布用了。林致远捡起纸团展开。是道几何证明题，
图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等边三角形。他想起1998年在珠海，
第一个项目就是给税务局的dos系统画流程图，当时领导说"代码写得再漂亮，
不如界面画个等边三角形让用户点赞"。"你看啊。"他突然抽走小满手里的2B铅笔，
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圆，"古希腊人觉得圆是最完美的图形，
因为..."铅笔芯"啪"地断了，在纸上戳出个黑洞，"因为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小满翻了个白眼："爸，你最近是不是在看佛经？上次还说要给我房间摆个转经筒当台灯。
"夜里十一点，苏雯的呼吸声变得绵长。林致远轻手轻脚下床，
书房显示器还亮着屏保——是去年团建去西藏拍的纳木错，湖水把云影揉碎成千万片镜子。
他移动鼠标，邮箱客户端自动收取邮件，红点数字跳到47。
最上面是王莉发来的：《竞业限制协议》附件。word文档的缩略图显示着公司logo，
那个他参与设计的蓝色六边形，现在看起来像枚钝掉的齿轮。林致远双击打开，
条款第三条写着：两年内不得从事人工智能相关领域工作。窗外有辆救护车开过，
红蓝灯光在天花板上扫出扇形轨迹。他想起小满出生那天，也是这样的光，
护士抱着襁褓冲进新生儿科，苏雯在产床上攥着他手说"要是孩子有事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当时16楼的窗户正对着医院银杏大道，金黄的叶子落满一地。
显示器右下角时间跳到23:47。林致远打开招聘网站，
搜索栏自动跳出历史记录："45岁以上技术管理岗位"。他一条条往下拉，
看到某区块链公司招"资深架构师"，任职要求第一条写着：年龄不超过38岁。
旁边广告位弹出路虎揽胜的试驾邀请，背景图是片苍茫戈壁，有辆越野车正碾过干涸的河床，
扬起刀锋般的尘土。凌晨三点，他站在阳台抽烟。对面楼有扇窗还亮着，
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林致远想起陈默上周深夜发来的微信："林总，
张阳今天问我要不要带团队过去，说给0.5%期权。"当时他没回，
现在却让他想起一句话："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苏雯的闹钟——她定了每天4点抢盒马鲜生的打折三文鱼。林致远赶紧掐灭烟，
却听见卧室传来掀被子的声音，接着是拖鞋踢踏的响动。"你又失眠？"苏雯来到阳台门口，
睡裙领口歪到一边。她顺着林致远视线看向对面亮灯的窗户，
突然说："上周六带小满去补习班，看见你们部门那个小陈了。"林致远手指一抖，
烟灰落在君子兰盆里。这花是去年公司年会抽的奖品，当时主持人说"林总手气旺，
来年股票一定涨"，把他乐的不行。现在叶片边缘正发黄，像被火烤过的锡纸。
"他拉着我说话，神神秘秘的。"苏雯抱起胳膊，"说你们公司要变天，
让你...早做打算？"夜风把她的睡裙吹得贴在腿上，
布料上印着的樱桃小丸子图案扭曲成模糊的一团。
林致远突然伸手拂开她鬓角的白发——是去年小满中考前长出来的，
当时苏雯对着镜子拔了半小时，最后哭着说"我才四十岁怎么就老了"。"睡吧，
明天还要带小满去面试。"天快亮时做了个梦。梦见在珠海写代码的出租屋里，
17寸crt显示器闪着绿光，屏幕上滚动着无穷无尽的报错信息。他拼命敲键盘，
却发现每个按键都在融化，塑料变成粘稠的糖浆滴在腿上，烫出蜂窝状的疤痕。
惊醒时听见厨房"咣当"一声，接着是苏雯的惊呼。林致远光着脚冲过去。
苏雯正蹲在地上捡碎片——是他去年从景德镇带回来的影青瓷盘，
当时摊主说是仿南宋的"秋水澄"釉色。现在碎瓷片沾着煎蛋的蛋黄，
像幅被泼了硫酸的宋画。"晦气！"苏雯用抹布狠狠擦着地砖，"一大早打碎东西，
今天小满面试肯定要倒霉！"她抬头时眼下挂着青黑的阴影，看来昨晚没睡好。
他蹲下来捡碎片。拇指被划破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滚到瓷片"冰裂纹"里，
突然构成幅完整的"岁寒三友"图。林致远想起小时候外婆说的：瓷器打碎是"岁岁平安"，
要念三遍"般若波罗蜜"。"别动！"苏雯突然按住他手，"你这双手是敲键盘的，
不是捡破烂的！"她声音发颤，睫毛上沾着片细小的瓷釉。
林致远这才发现她右手虎口有道新鲜的烫痕，是今早煎蛋时油星溅的。
小满推门出来时穿着校服西装裙。
林致远注意到她偷偷用卷发棒处理过刘海——那是上周苏雯没收的"违禁电器"，
现在发尾倔强地翘着，像被雷劈过的凤尾竹。"爸，我昨晚梦见面试题了。
"小满把牛奶吸管咬得扁扁的，"让证明哥德巴赫猜想，
我直接写'1+1=2'因为爱情不需要证明！"她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虎牙闪着珍珠般的光泽。林致远突然记起她换牙时，苏雯把那颗乳牙存在了小玻璃瓶里，
现在还放在主卧衣柜最上层，和结婚戒指盒挤在一起。苏雯从厨房探出头："老林，
你领带呢？今天见老师要不要穿那件新衬衣？
"她手上沾着面粉——正在做小满爱吃的红糖发糕，蒸汽把刘海打湿成绺，贴在额头上。
他转身去阳台找领带。晨光里那盆君子兰突然开了朵花，橘黄色的花瓣边缘带着锯齿，
像枚生锈的齿轮。林致远系着那条藏青色斜纹领带——是去年晋升vp时苏雯在skp买的，
当时售货员说"这个颜色显年轻"，现在领结怎么都系不正，总偏向左边锁骨，
像道歪斜的刀口。"快点！"苏雯在玄关跺脚，"再磨蹭要迟到了！"她今天特意化了妆，
粉底遮不住眼角的细纹，在笑起来时会聚成鱼尾的形状。门关上的瞬间，
林致远回头看了眼客厅。招财猫还在原处机械地招手，陶瓷手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像是某种倒计时。2 第二章 失业中的煎熬去学校的途中，
突然发现女儿的相关证书忘记带了，赵致远独自打车回家去取，然后坐地铁去学校。
地铁 10 号线像一条被掐住七寸的长蛇，在国贸底下 37 米处急刹。
林致远被惯性甩到扶手杆上，鼻尖撞出一阵酸。他揉着鼻子，
忽然想起 2003 年珠海的 31 路公交，也是这么一急刹，
他抱着机箱摔进苏雯怀里——那天她穿白色棉裙，胸口别着校徽，像一朵刚开的栀子。
“那时候机箱比命重。”他在心里哂笑，
低头看见自己左脚皮鞋裂了道口子——去年 SKP 买的，三千多，如今被挤得张着嘴，
像条离水的鲈鱼。车厢广播报站：金台夕照。夕照在哪？
只有 LED 灯把每张脸照成青灰的标本。他忽然生出错觉：这列车上所有人都是 HR，
每人怀里揣着一份 45 岁淘汰名单，只要车门一开，就会齐刷刷抬头喊他的名字。
微信在兜里震。苏雯：“面试别迟到！小满班主任说今天分组答辩，你要给她加印象分！
”他回了一个“好”，顺手把“对方正在输入”截屏——指节发白，指甲边缘一圈死皮，
去年这时还在给 200 人团队打绩效，如今连自己的绩效都找不到打分栏。出了地铁，
抬头看见了对面楼顶闪着航空障碍灯。
他眯眼数红灯的频次：一次、两次、三次……数到第七次，想起王莉说的“竞业两年”。
两年，730 天，17520 小时，AI 行业足够从 GPT4 到 GPT6，
而他必须原地打坐，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林总？”一个声音把他拉回地面。是陈默，
瘦得像根没睡醒的竹子，背着双肩包，
包侧插着 1L 的农夫山泉——当年下属都喊他“水牛”，因为一天能喝四升水。“真巧，
我来面试字节，您也……？”“我送孩子面试。”林致远笑了笑，嘴角扯出两道法令纹，
像被岁月划下的符号。陈默的目光落在他裂口的皮鞋上，又迅速弹开，
那 0.3 秒的停顿比耳光还响。他们并肩过斑马线。红灯倒计时 18 秒，
陈默突然开口：“林总，张阳把我们组拆得七零八落，
新招的 98 年小孩连 TCP 三次握手都说不明白。”语气像抱怨，更像试探。
林致远望着灯杆上悬拍的电子眼，轻声道：“缘起性空，缘灭性空。”陈默愣住，
半晌才憋出一句：“您要是真做空，那我得去庙里挂单了。”绿灯亮，人群涌动，
像被无形勺子搅动的馄饨汤。校门口停满送考的奥迪。苏雯站在“家长等候区”踮脚张望，
樱桃小丸子围裙换成米色风衣，领口却翻错一边，像被风吹折的树叶。
她一把拽住林致远胳膊：“怎么才来？小满已经进去了！”指甲透过西装掐进肉里，
他“嘶”了一声，没回嘴。等候区的长凳上，坐满刷手机的父母。
一个戴梵克雅宝四叶草手链的妈妈正高声说：“我家闺女 SAT 1580，
申请常青藤保底。”苏雯的背脊瞬间挺直，像被插入钢板的芦苇。她压低声音：“听见没？
待会儿老师出来，你主动去聊聊区块链赋能教育，让人家知道咱家不是土鳖。
”“区块链已死，AI 永生。”林致远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音量过大，
前后三排目光齐刷刷射来，像探照灯扫过逃犯。苏雯的脸“腾”地红了，从耳垂烧到锁骨。
她猛地起身：“我去买水。”高跟鞋把地面敲得哒哒响，每一步都在说——丢脸。
林致远望着妻子背影，忽然想起 1999 年在珠海码头，
她穿着 15 块一双的塑料凉鞋，却能把财务报表讲得比海风还清爽。
那时候他们穷得只剩年轻，如今年轻也被没收。小满出来时是 11:40。她远远挥手，
虎牙反光，手里攥着一张 A4——皱巴巴的，像刚经历一场败仗的投降书。“题超纲！
”小姑娘把纸拍进林致远手心，“最后一道几何，我直接画了只和平鸽，
写：愿世界没有内卷。”苏雯刚赶回，闻言声音瞬间高了八度：“胡闹！面试你当脱口秀？
”小满耸肩：“老师笑了，说创意分满分。”她故意冲父亲眨眨眼，
林致远忽然鼻酸——那眨眼的角度，和 8 岁那年她第一次骑两轮自行车，
回头冲他笑的一瞬，完全重叠。上车前，苏雯接到年级主任电话：“林妈妈，孩子创意很好，
但数学组只招 15 人，建议再冲刺一下 AMC……”后面的话被发动机轰鸣盖住。
苏雯按免提的手势太急，指甲在屏幕上划出刺耳“吱”声。“不要把孩子逼的太紧。
”林致远看见妻子额头渗出细汗，把一层粉底泡成蜂窝。午饭在“西贝”解决。
苏雯把羊肉泡馍搅得稀烂，却一口没吃：“AMC 集训 29800，
一对一 800 一小时，咱家账上还有多少？”她声音压得极低，
仿佛旁边戴白帽子的服务员是央行稽查。林致远用筷子尖在桌布上画圈，
灰色格子布很快出现一圈湿痕：“存款 62 万，理财 40 万，够——”“够什么？
”苏雯的筷子“啪”地拍在碟沿，“房贷还有 230 万，你爸妈农村医保，
我妈关节要换进口陶瓷，小满大学学费，哪样不等着钱？”小满低头吸溜酸奶，假装没听见。
林致远盯着女儿发旋——那里有两个旋，老话讲“双旋滚鸡蛋，长大不好管”，
如今看来应验。他忽然伸手揉了揉那撮倔强的毛：“爸当年参加奥数，只为食堂免费肉包子。
”小满抬头，眼睛亮成两盏车灯：“真的？那你拿奖了吗？”“拿了，省二等奖，
奖励——”他顿了顿，嘴角浮起佛性的弧，“奖励是发现肉包子吃腻了，
于是开始研究怎么让包子自己长脚跑。”苏雯“噗嗤”笑出声，
又迅速板脸：“少给孩子灌毒鸡汤！”下午三点，林致远谎称“去公司”，
实际去了望京 SOHO 下面的星巴克。他选了最角落的插座位，
打开电脑——黑屏映出一张 42 岁的脸，像被水泡过的简历，边缘卷曲。
LinkedIn 头像旁的小绿点亮着，他点开“职位匹配”，系统推荐：“高级架构师，
要求 35 岁以下，有 10 年以上云原生经验。”他笑出声，
邻座穿 Lululemon 的女孩投来惊恐一瞥，迅速合上 MacBook 撤离，
像躲一个精神病患者。他把简历改成 PDF，投了三家“技术 VP”岗位，
附件里附上前年演讲视频——TEDx 珠海，题目叫《AI 伦理的东方解法》。
上传完才发现，视频封面截图里他穿的公司文化衫，
胸口赫然印着被裁部门的吉祥物：一只被拔掉插头的小机器人。“缘分真幽默。
”他端起冷掉的拿铁，苦味在舌尖炸开。傍晚回家前，先去菜市场。他买了一条鲈鱼，
让摊主去鳞，去鳃，去内脏——动作麻利，像在处理一段旧代码：删除、清空、回收站。
塑料袋滴着血水，他想起 2009 年上线第一套分布式系统，凌晨三点回滚失败，
数据库的“血”喷满整个监控大屏。小区门口遇到收废品的老人，正把纸板捆成方正的模块。
林致远站定，看老人用牙咬断塑料绳，豁牙处闪着夕阳的金边。他突然开口：“大爷，
您这堆能卖多少钱？”老人咧嘴：“二十。”“我给您五十，把纸箱拆了吧，我想躺进去。
”老人愣住，转身推着三轮车就走。夜里十一点，苏雯已睡。林致远把鲈鱼蒸上锅，
料酒倒多了，蒸汽带着微醺的辛辣。他打开微信，滑到“备忘录”，
输入：Day7：今天没崩，但出现裂缝。裂缝是光的入口，还是深渊的邀请函？
小满推门出来倒水，看见父亲正把蒸老的鲈鱼肚皮撕开，露出雪白蒜瓣肉。“爸，
你在干什么？”“给鱼做超度。”他轻声答，把最嫩的鱼脸肉挑进干净碟子，
“它前半生在水里，后半生在酱油里，众生皆苦，让它带点甜走。”小满“哦”了一声，
回房前突然说：“今天面试老师问我，以后想干嘛。
我说——想让所有鸽子不用飞也能拿到橄榄枝。”林致远笑了，眼角挤出细纹：“好志向，
比爸强。”凌晨一点，他站在阳台，看对面楼最后一盏灯熄灭。城市像被拔掉电源的棋盘，
只剩航空障碍灯在呼吸。他打开手机银行，活期余额：620,371.08。
数字冷静得像佛前的功德箱。风把衣领吹得猎猎作响，他忽然双手合十，
对着虚空轻声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黑暗中，
有野猫在楼下垃圾桶翻找食物，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像谁在敲一面破锣，
为这位失业的中年，打着拍子。
出路凌晨四点，林致远在厨房煮面。水沸时发出空洞的“咕咚”，
像有人在深井里回应他的心跳。筷子挑起一缕挂面，
他突然想起1997年在珠海第一个通宵：DOS界面闪着绿光，身旁舍友鼾声如雷，
窗外是二十四小时不停的货柜车，车灯把墙壁刷成移动的条纹。那时他二十岁，
以为青春是无限循环语句，如今才知只是单行线，且没有异常捕获。
手机亮了一下——陈默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图：一只蜗牛趴在雨后栏杆，壳裂了半瓣，
露出里面粉嫩的软肉。配文：“还活着。”“死得起吗？”林致远接着问：“其他人如何了？
”“走了近半，剩下的人也在犹豫。”“机会总会有的，未来的机会在AI，我们有优势。
”“叔，我们几个私下交流过，还想在你手下做事。”“那这样，明天到“共享际”，
当面聊。”上午九点，他坐地铁去北五环外的“共享际”。出了地铁口，
风从高架桥底下灌进来，卷起塑料袋与尘土，像某段无人维护的旧代码在疯狂GC。
园区门口竖着巨幅涂鸦：一只机械蝴蝶正从二进制雨里破茧，
0101的黑白雨滴被翅膀震碎，变成彩色像素。他在画前站了三十秒，
耳机里放的是女儿歌单里的《Blinding Lights》，鼓点像心跳，
合成器像血管。共享际前台是个穿oversize西装的小姑娘，染雾霾蓝短发，
耳钉是小小的齿轮。“先生，工位日租？月租？”“先租1天。”他递身份证，
名字在扫描枪下发出“滴”的一声，像被git commit。“林——致——远。
”小姑娘拖长音，抬头笑，“叔，你这名字像80年代电视剧男主。
”他也笑：“可惜没拿到剧本。”办公区是旧厂房改的，前面是办公楼，后面是车间。
车间分割成多个小仓库，车间穹顶高十米，钢梁上悬着废弃的滑轮。林致远选了靠窗角落，
他把电脑摆上，开机——黑屏映出自己，42岁，眼角褶子清晰可见。
邻桌是个戴AR眼镜的小哥，正用虚拟键盘敲代码，十指在空气里噼啪。
entation fault (core dumped)`小哥骂了句“fuck”，
摘下眼镜，对林致远耸肩：“虚拟环境也翻车，看来中年危机不挑人。
”林致远递过去一颗薄荷糖：“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小哥愣住，把糖塞进嘴里，
半晌点头：“叔，你这糖有庙味儿。”中午十二点，陈默背着双肩包出现，
头发像被夜风吹了一宿，根根站立。林致远：“ 我想了一下，
如果之前的团队还能联系几个，找个项目做也不是不行。”陈默：“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项目我已经有了，请领导过目。”他从包里掏出一块开发板，
片上贴着一张黄色便签：“Hello, world is broken.”林致远笑，
把便签撕下，翻过来写：“世界破碎，裂缝是光的入口。”陈默盯着那行字，忽然弯腰，
从背包侧袋抽出两瓶农夫山泉，一瓶递过来，一瓶拧开仰头灌，喉结上下滚动。
“我手上有个 demo，”陈默抹嘴，声音压低，“AI 口语陪练，
用扩散模型做语音纠错，延迟 600 毫秒，成本只有 OpenAI 一半。
”他掏出手机，
播放一段音频：一个小孩用磕磕绊绊的英语说“I like apple”，
like apples—remember the plural s.”尾音上扬，
像母亲纠正，却毫无居高临下。林致远闭上眼，
仿佛听见二十年前自己在珠海码头对着海风背《新概念英语》，海浪把发音撕得七零八落。
“缺什么？”他问。“缺爹。”陈默咧嘴，“也缺钱，
更缺一个能把这事当成教育而不是工具的人。”林致远睁眼，阳光正好移到他手背，
他伸手：“叫爹。”陈默握住，掌心有汗，却笑得虎牙闪光：“爹。”“先把PPT做好，
等下找投资人聊聊。”下午两点，王建国出现在园区门口，开一辆墨绿牧马人，
保险杠上贴着“此生必驾 318”。他比大学时胖了两圈，头顶寸草不生，
却留一圈络腮胡，像把沙漠搬进脸。
林致远：“以前我比较认可这么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现在看来，
还是认知有问题，将军依旧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王建国：“做到你现在的位置已经超过绝大部分人，一年的收入要普通人干好多年，
而且你的人生体验也是普通人想而不可得的，怎么还有遗憾呢？
”林致远摆摆手：“我是想说当初认知不足，努力的方向有问题。打工的目的不应该是赚钱，
赚钱是小道，学习才应该是目的。”王建国苦笑道：“创业哪有那么容易，
光鲜亮丽的背后需要承担太多。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快乐，安逸啊。你比如说，
工人在每周40小时之外是自由的，即便是在上班时间，也无需焦虑。
”林致远：“人各有志吧，于我而言，之前就是太过依赖平台，自己没有变现能力，
离开平台1分钱都难赚。”三人去楼顶露台谈事，风大得能把对话吹成飘带。
王建国把一份投资意向书压在水瓶底下，纸页哗啦啦作响，像急于起飞的白色信鸽。
“两百万，天使，占 15%，
对赌两条：一、六个月内用户过十万；二、一年内完成 Pre-A，
否则我按 8% 利息回购。”王建国用雪茄剪剪掉烟帽，
动作比当年在宿舍手撕泡面袋还利落。陈默挑眉：“哥，这叫天使还是周扒皮？
”王建国吐烟圈，笑出一口被普洱浸黄的牙：“现在钱贵，命贱，爱签不签。
”林致远把意向书拿起，对着阳光看——条款像栅栏，把公司未来围成一座小小牧场。
他忽然想起敦煌莫高窟的北魏壁画，画工在佛像背后偷偷写下“愿来世不做画工”，
可仍一笔笔描金。“可以签，”他轻声说，“但加一条：若因政策不可抗力导致业务转向，
对赌顺延。”王建国愣了半晌，大笑：“老林，你还是这么谨慎。”提笔添上，画押。
傍晚六点，三人去园区食堂吃麻辣烫。不锈钢盆摞成小山，蒸汽把玻璃幕墙蒙成毛玻璃，
外面的城市像被一键模糊。王建国接了个电话，嗯嗯几声，回头：“巧了，
楼上 3W 咖啡今晚有路演，空出一个名额，你们上不上？”陈默嘴里塞满牛百叶，
含混道：“demo 还没封装。”林致远拿纸巾擦嘴角：“上，机不可失。
”路演现场灯光惨白，台下坐着七八个投资人，脸埋在阴影里，像一排等待喂食的白头翁。
PPT 只有十页，封面是那张蜗牛裂壳图，
标题：《LightGap AI——让每一次错误都被温柔接住》。
林致远讲了七分钟：中国 1.2 亿 K12 学生，
英语口语平均每周说 3.7 分钟；AI 陪练市场规模 400 亿，
却没人解决“敢说”的羞耻；扩散模型+知识图谱，600 毫秒延迟，成本降 55%，
让孩子把犯错当成游戏闯关。最后一页，
et’s try together: shhh…”台下有女投资人轻轻“哇”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