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水底的秤砣，被人猛地拽出水面，哗啦一声，破开无边昏沉。
头疼，炸裂般地疼，仿佛有根钢针从太阳穴狠狠扎进去，搅动着脑髓。
耳边是嗡嗡的哭声，高一声低一声，黏腻又悲切，吵得人不得安宁。
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
“……眼见是不中用了，库里早空了，外头架子勉强撑着，日后可怎么好啊……”一个苍老的女声哽咽着，透着精疲力尽的绝望。
这调子…古怪又熟悉。
她猛地睁眼。
视线先是模糊，旋即清晰。
满屋子古色古香，酸枝木的桌椅、多宝格上的玉器摆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药味。
眼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绫罗绸缎，珠翠环绕，却个个愁云惨淡，抽泣声此起彼伏。
正当中软榻上，一位白发老妇人正用帕子拭泪，身上是赭石色万字不断头的暗纹褙子，通身的气派却被眉眼间的灰败压了下去。
贾母。
贾府。
王熙凤？
她心口猛地一悸，下意识低头看自己——葱黄绫棉裙，金银鼠比甲，一双丹蔻染得鲜红的手正无力地搭在锦褥上，指尖却冰凉。
“琏二奶奶醒了！”
一个小丫头惊喜地叫出声，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那目光里有担忧，有审视，有隐藏极深的麻木，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庞大的、陌生的记忆洪流般冲入脑海，疼得她几乎呻吟出声。
她是王熙凤，又不是。
那个在书中算计一生、心力交瘁、最后血崩而亡苦熬干了的王熙凤？
贾母的哭声顿了一下，看过来，眼泪流得更凶：“凤哥儿，你醒了就好…这个家，离了你可怎么转……咱们，咱们只怕是真要败了……”悲声一起，满屋复又呜咽。
败家？
她撑着发晕的脑袋，由平儿颤着手扶坐起来。
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或是真悲切、或是假愁苦的脸，扫过这间极尽奢华却透着一股陈腐死气的屋子，最后落在外间窗棂上，那曾经鲜艳的彩绘也有些斑驳脱落了。
绝望像湿冷的蛛网，罩在每个人心头。
可她胸腔里堵着的，却不是悲，而是一股近乎尖锐的荒唐和躁动。
穿书？
王熙凤？
末路狂欢？
凭什么！
她王熙凤（姑且就这么想着）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老太太，”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奇异的镇定，压过了满室悲音，“哭要是有用，咱们贾家早富可敌国了。”
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连贾母都忘了拭泪，怔怔的。
她没理会，只微微侧头，对紧挨着自己、眼圈通红的平儿低声道：“去我屋里，那个描金匣子最底下，有本……蓝皮的书，拿来。”
平儿愣住，眼里全是茫然和担忧，但还是下意识应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内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各种探究、疑虑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她只当不见，闭目养神，实则脑子里那本突兀多出来的《人力资源管理》正哗啦啦地翻页。
平儿很快回来，小心翼翼地将一本材质奇异、绝非此间所有的蓝色封皮书册递给她。
书封上几个大字，在场无人认得。
她接过，指腹摩挲过光滑的封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
再抬眼时，脸上己没了方才的虚弱，那双丹凤眼里锐光重现，甚至比以往更亮，更迫人。
“老太太，诸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家里难，我知道。
坐困愁城不是法子，咱们得自救。”
她扬了扬手中的书：“祖宗托梦，赐了我些调理家业的法子。
从今日起，府里规矩，得变一变了。”
满室皆惊。
窃窃私语声起。
“凤丫头，你病糊涂了？”
邢夫人率先发难，撇着嘴，“什么梦不梦的，怪力乱神！
家业是能胡乱变的？”
王夫人也蹙眉：“凤哥儿，还需从长计议……计议什么？”
她截断话头，目光冷冽，“等米下锅了，还计议着怎么淘米不成？
外头账上没钱，库里没粮，再‘计议’下去，大家真准备卖了头面衣裳换嚼裹？”
这话撕开了最后一点遮羞布，众人脸色煞白。
贾母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孙媳妇，那眼神深处的锐利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让她心悸，却又在无边绝望中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凤哥儿，你当真……老祖宗，”她放缓了语气，却不容置疑，“让我试试。
横竖，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她没等回应，首接开始点将：“平儿，取纸笔来。
林之孝家的，立刻把府里所有下人的花名册、差事分派、月钱例份，全拿来给我。
吴新登家的，把所有田庄、铺子近五年的账本，抬过来！”
命令一道接一道，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被点到的人下意识应“是”，忙不迭地动起来。
变革，带着一股野蛮的、不讲理的架势，轰隆隆地闯入了死气沉沉的贾府。
接下来的日子，荣国府天翻地覆。
冗余的岗位被毫不留情地撤裁。
那些倚老卖老、吃闲饭的家生奴才，哭闹的、求情的、到各房主子面前搬弄是非的，她一槌定音：“府里不养闲人。
有闹的功夫，不如想想自己能干什么换饭吃！”
雷霆手段，压下了所有反对声。
绩效考评推行开来。
干活出力、有所贡献的，月钱赏银肉眼可见地增加；偷奸耍滑、敷衍了事的，不仅钱少了，脸面也没了。
下人们从最初的震惊、抵触，到后来暗暗较劲，风气为之一新。
她亲自勘验，将后园一处僻静旧院落清扫出来，设立了“绣坊”。
招揽府中所有针线上出挑的丫头婆子，不再零散接活，而是仿照那本书里的“流水作业”，分画样、配色、刺绣、缝制……甚至还让丫鬟里识字的看着书琢磨出了几分“标准化”的意思。
绣品质量极佳，样式又新，通过贾府旧日人脉和王熙凤（自己）精明的商业手腕，迅速打开销路，甚至搭上了几位王府家眷的路子。
银子，流水般赚了回来。
三个月。
短短三个月。
那日清晨，王熙凤（自己）正坐在屋里，听平儿报账。
小丫头一脸压不住的喜色，声音都带着雀跃：“……奶奶，算上才结回来的那批苏绣帐子和双面绣屏风的款，咱们这月的进项，足足是三个月前的十倍还多！
库里……库里都快放不下了！”
她端茶的手稳当得很，只轻轻吹了吹沫子，嗯了一声。
平儿还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林之孝家失了体统的惊惶通报：“奶奶！
奶奶！
宫、宫里来人了！
是六宫都太监夏老爷！
己经进二门了！”
满屋瞬间死寂。
平儿脸上的喜色唰地褪尽，变得惨白。
宫中来使，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位夏守忠夏太监，名声在外，绝非易与之辈。
是福是祸？
她放下茶盏，眼底却掠过一丝极亮的光，快得无人捕捉。
来了。
整理衣襟，起身，扶了扶鬓边的金凤步摇，她脸上己挂起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惶然，迎了出去。
夏守忠一身贵太监官服，面白无须，站在荣禧堂前，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气势沉肃。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都己赶到，皆是战战兢兢，屏息凝神。
夏守忠目光扫过明显气象一新的贾府院落，最后落在被簇拥着前来的王熙凤身上，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尖细的嗓音拖着长调：“贾王氏听旨意——”满院主子奴才哗啦啦跪了一地。
“娘娘于宫中，闻贾府治家有方，开源节流，井井有条，甚为嘉许。
特谕：贾府王氏凤哥儿，慧敏干练，颇有才德。
此等治家本事的女中英才，理当为宫廷效力。
即日预备，进宫待选，授以女官之职，钦此——”旨意念完，院子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贾母等人己是惊得魂飞天外，全然不知所措。
进宫？
女官？
这……这是滔天的荣耀，还是莫测的祸事？
一片死寂般的敬畏与恐惧中。
王熙凤伏跪在地，额头轻触冰冷的地面，唇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缓缓勾起一个细微却凌厉的弧度。
皇宫？
女官？
那才是个更大的舞台。
她柔顺无比地、用最恭谨惶恐的声调应道：“臣妇……领旨谢恩。”
好戏，果然才刚刚开始。
头疼，炸裂般地疼，仿佛有根钢针从太阳穴狠狠扎进去，搅动着脑髓。
耳边是嗡嗡的哭声，高一声低一声，黏腻又悲切，吵得人不得安宁。
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
“……眼见是不中用了，库里早空了，外头架子勉强撑着，日后可怎么好啊……”一个苍老的女声哽咽着，透着精疲力尽的绝望。
这调子…古怪又熟悉。
她猛地睁眼。
视线先是模糊，旋即清晰。
满屋子古色古香，酸枝木的桌椅、多宝格上的玉器摆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药味。
眼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绫罗绸缎，珠翠环绕，却个个愁云惨淡，抽泣声此起彼伏。
正当中软榻上，一位白发老妇人正用帕子拭泪，身上是赭石色万字不断头的暗纹褙子，通身的气派却被眉眼间的灰败压了下去。
贾母。
贾府。
王熙凤？
她心口猛地一悸，下意识低头看自己——葱黄绫棉裙，金银鼠比甲，一双丹蔻染得鲜红的手正无力地搭在锦褥上，指尖却冰凉。
“琏二奶奶醒了！”
一个小丫头惊喜地叫出声，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那目光里有担忧，有审视，有隐藏极深的麻木，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庞大的、陌生的记忆洪流般冲入脑海，疼得她几乎呻吟出声。
她是王熙凤，又不是。
那个在书中算计一生、心力交瘁、最后血崩而亡苦熬干了的王熙凤？
贾母的哭声顿了一下，看过来，眼泪流得更凶：“凤哥儿，你醒了就好…这个家，离了你可怎么转……咱们，咱们只怕是真要败了……”悲声一起，满屋复又呜咽。
败家？
她撑着发晕的脑袋，由平儿颤着手扶坐起来。
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或是真悲切、或是假愁苦的脸，扫过这间极尽奢华却透着一股陈腐死气的屋子，最后落在外间窗棂上，那曾经鲜艳的彩绘也有些斑驳脱落了。
绝望像湿冷的蛛网，罩在每个人心头。
可她胸腔里堵着的，却不是悲，而是一股近乎尖锐的荒唐和躁动。
穿书？
王熙凤？
末路狂欢？
凭什么！
她王熙凤（姑且就这么想着）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老太太，”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奇异的镇定，压过了满室悲音，“哭要是有用，咱们贾家早富可敌国了。”
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连贾母都忘了拭泪，怔怔的。
她没理会，只微微侧头，对紧挨着自己、眼圈通红的平儿低声道：“去我屋里，那个描金匣子最底下，有本……蓝皮的书，拿来。”
平儿愣住，眼里全是茫然和担忧，但还是下意识应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内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各种探究、疑虑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她只当不见，闭目养神，实则脑子里那本突兀多出来的《人力资源管理》正哗啦啦地翻页。
平儿很快回来，小心翼翼地将一本材质奇异、绝非此间所有的蓝色封皮书册递给她。
书封上几个大字，在场无人认得。
她接过，指腹摩挲过光滑的封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
再抬眼时，脸上己没了方才的虚弱，那双丹凤眼里锐光重现，甚至比以往更亮，更迫人。
“老太太，诸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家里难，我知道。
坐困愁城不是法子，咱们得自救。”
她扬了扬手中的书：“祖宗托梦，赐了我些调理家业的法子。
从今日起，府里规矩，得变一变了。”
满室皆惊。
窃窃私语声起。
“凤丫头，你病糊涂了？”
邢夫人率先发难，撇着嘴，“什么梦不梦的，怪力乱神！
家业是能胡乱变的？”
王夫人也蹙眉：“凤哥儿，还需从长计议……计议什么？”
她截断话头，目光冷冽，“等米下锅了，还计议着怎么淘米不成？
外头账上没钱，库里没粮，再‘计议’下去，大家真准备卖了头面衣裳换嚼裹？”
这话撕开了最后一点遮羞布，众人脸色煞白。
贾母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孙媳妇，那眼神深处的锐利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让她心悸，却又在无边绝望中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凤哥儿，你当真……老祖宗，”她放缓了语气，却不容置疑，“让我试试。
横竖，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她没等回应，首接开始点将：“平儿，取纸笔来。
林之孝家的，立刻把府里所有下人的花名册、差事分派、月钱例份，全拿来给我。
吴新登家的，把所有田庄、铺子近五年的账本，抬过来！”
命令一道接一道，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被点到的人下意识应“是”，忙不迭地动起来。
变革，带着一股野蛮的、不讲理的架势，轰隆隆地闯入了死气沉沉的贾府。
接下来的日子，荣国府天翻地覆。
冗余的岗位被毫不留情地撤裁。
那些倚老卖老、吃闲饭的家生奴才，哭闹的、求情的、到各房主子面前搬弄是非的，她一槌定音：“府里不养闲人。
有闹的功夫，不如想想自己能干什么换饭吃！”
雷霆手段，压下了所有反对声。
绩效考评推行开来。
干活出力、有所贡献的，月钱赏银肉眼可见地增加；偷奸耍滑、敷衍了事的，不仅钱少了，脸面也没了。
下人们从最初的震惊、抵触，到后来暗暗较劲，风气为之一新。
她亲自勘验，将后园一处僻静旧院落清扫出来，设立了“绣坊”。
招揽府中所有针线上出挑的丫头婆子，不再零散接活，而是仿照那本书里的“流水作业”，分画样、配色、刺绣、缝制……甚至还让丫鬟里识字的看着书琢磨出了几分“标准化”的意思。
绣品质量极佳，样式又新，通过贾府旧日人脉和王熙凤（自己）精明的商业手腕，迅速打开销路，甚至搭上了几位王府家眷的路子。
银子，流水般赚了回来。
三个月。
短短三个月。
那日清晨，王熙凤（自己）正坐在屋里，听平儿报账。
小丫头一脸压不住的喜色，声音都带着雀跃：“……奶奶，算上才结回来的那批苏绣帐子和双面绣屏风的款，咱们这月的进项，足足是三个月前的十倍还多！
库里……库里都快放不下了！”
她端茶的手稳当得很，只轻轻吹了吹沫子，嗯了一声。
平儿还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林之孝家失了体统的惊惶通报：“奶奶！
奶奶！
宫、宫里来人了！
是六宫都太监夏老爷！
己经进二门了！”
满屋瞬间死寂。
平儿脸上的喜色唰地褪尽，变得惨白。
宫中来使，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位夏守忠夏太监，名声在外，绝非易与之辈。
是福是祸？
她放下茶盏，眼底却掠过一丝极亮的光，快得无人捕捉。
来了。
整理衣襟，起身，扶了扶鬓边的金凤步摇，她脸上己挂起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惶然，迎了出去。
夏守忠一身贵太监官服，面白无须，站在荣禧堂前，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气势沉肃。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都己赶到，皆是战战兢兢，屏息凝神。
夏守忠目光扫过明显气象一新的贾府院落，最后落在被簇拥着前来的王熙凤身上，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尖细的嗓音拖着长调：“贾王氏听旨意——”满院主子奴才哗啦啦跪了一地。
“娘娘于宫中，闻贾府治家有方，开源节流，井井有条，甚为嘉许。
特谕：贾府王氏凤哥儿，慧敏干练，颇有才德。
此等治家本事的女中英才，理当为宫廷效力。
即日预备，进宫待选，授以女官之职，钦此——”旨意念完，院子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贾母等人己是惊得魂飞天外，全然不知所措。
进宫？
女官？
这……这是滔天的荣耀，还是莫测的祸事？
一片死寂般的敬畏与恐惧中。
王熙凤伏跪在地，额头轻触冰冷的地面，唇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缓缓勾起一个细微却凌厉的弧度。
皇宫？
女官？
那才是个更大的舞台。
她柔顺无比地、用最恭谨惶恐的声调应道：“臣妇……领旨谢恩。”
好戏，果然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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